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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青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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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下了山。
青石阶蜿蜒而下,却非来时那三千长阶。山脚处卧着青羽镇,因乔羽青鸟栖息于此而得名。
细雨悄然而至,如烟似雾地笼着青瓦白墙。檐角风铃轻晃,叮咚声里,整个镇子仿佛被笼在一幅水墨丹青之中。
“青羽镇?”千淮看着前方这个镇子,她竟除了名字外什么也记不起来。
“嗯,这的青羽铃很出名。”洛子初说着轻抚了下腰间的银铃。
千淮注意到他动作,她开口问道:“你这是青羽铃?”
洛子初腰间悬着一枚银铃,铃身流转着月华般的光泽,两片青羽缀于其下,随风轻颤时,便漾开一圈碧色流光,煞是好看。
他轻轻应了一句:“嗯……”
——
“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可不是嘛……这雨下了整整七日了……”
两个披着蓑衣的老者蹲在屋檐下,望着连绵细雨叹气。千淮与洛子初走近时,他们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
“外乡人?”其中一个老者站起身,蓑衣上的雨水簌簌落下,“这个时节,怎么还有人往青羽镇来?”
“我们只是路过这里。”洛子初的声音平静,却让两位老者面面相觑。
“路过?这个时节,哪有人能路过青羽镇……”另一个老者也站起身,雨水顺着蓑衣边缘滴落,在青石板上溅开细小的水花,“除非,你们是……”那位老者并未将话说完。
“是什么?”千淮追问。
那位老者浑浊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要穿透雨幕看清他们的面容。他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转向他的同伴。
“走吧,天快黑了。”
两个老者裹紧蓑衣,步履蹒跚地消失在巷弄深处,留下千淮与洛子初站在雨中,只听见风铃在檐下叮当作响。
千淮转头看向洛子初:“他们话里有话。”
洛子初没有回答,只是望着老者消失的方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青羽铃。铃铛在他指间发出细微的嗡鸣,那声音不似寻常铜铃,倒像是某种活物的低语。
“先找个地方落脚。”他终于开口。
两人沿着湿滑的青石板路向前走去。镇子静得出奇,明明才近黄昏,家家户户却已门窗紧闭,只有檐下的青羽铃在雨中轻轻摇晃,发出连绵不绝的叮咚声。
那声音本该清脆悦耳,但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却显得格外诡异。
转过一个弯,一座二层小楼出现在眼前,门前悬挂的灯笼在雨中摇曳,昏黄的光晕照亮了门匾上的三个字:青羽栈。
客栈大堂里空无一人,只有柜台后站着个中年妇人,正低头拨弄着算盘。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露出一张憔悴的面容。
“住店?”她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最后定格在洛子初腰间的银铃上,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两间房。”洛子初放下银钱。
妇人没有立刻去接,而是压低声音:“客官从哪来?”
“东边。”洛子初答得含糊。
妇人犹豫片刻,还是收下了银钱,从柜台下取出两把钥匙:“天黑了就别出门了,无论听到什么声音。”
“张夫人!”此时门外传来急切的呼唤。
妇人匆匆将钥匙塞进洛子初手中,低声道:“二楼左转尽头,自己上去吧。”说罢便撩起门帘,快步走向后院。
洛子初与千淮对视一眼,拾级而上。木楼梯发出吱呀的声响,在空旷的客栈里显得格外突兀。
二楼走廊幽深,仅有尽头一扇小窗透进昏沉天光。两间房挨着,锁孔老旧。
千淮推开自己那间的门,一股陈旧木料混合着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简陋,但还算干净。她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细雨依旧,对面的屋顶上,几只灰羽鸟静立不动,像是嵌在画中。
隔壁传来洛子初关门的轻响。
千淮关上窗,没敢躺下,她选择了打坐,耳边是淅沥雨声和远处隐约的风铃。
妇人那句“无论听到什么声音”在脑海中盘旋。
不知过了多久,千淮在打坐的浅眠中被一阵窸窣声惊醒。
不是雨声,也不是风铃。
那声音极轻,像是有什么东西贴着墙壁缓缓爬行,间或夹杂着细微的、类似指甲刮擦木板的锐响。声音来自……墙壁内部?或是走廊?
她屏息静听,那声音时断时续,逐渐向着她房门的方向移动。
千淮悄然起身,无声地贴近门缝。走廊的烛火似乎熄灭了,一片漆黑。刮擦声在门外停了下来。
一片死寂。
她的手已经搭上她的剑,心跳在寂静中被放大。
忽然,一声极轻的叹息,几乎贴着门板响起,带着湿漉漉的寒意,仿佛有人就站在门外,对着门缝吹气。
“当啷——”
隔壁突然传来清脆的银铃摇动声!是洛子初的青羽铃!
门外的窸窣声与叹息瞬间远去,仿佛受惊逃窜。
紧接着,千淮听到洛子初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脚步轻而稳地踏在走廊上。她没有立刻开门,而是再次从窗缝向外望去。
夜色浓稠如墨,雨丝在远处灯笼微弱的光晕中闪亮。客栈后院的角落,似乎有几道矮小黑影飞快掠过墙根,没入更深的黑暗里。
洛子初的身影出现在楼下庭院中,他驻足片刻,腰间的银铃在雨中泛起一层朦胧的碧色微光,照亮他身周丈许之地。那光似乎让雨丝都发生了奇异的偏折。
他抬头,准确无误地望向千淮的窗口。
千淮推开窗,冷雨立刻飘了进来。
“是什么?”她低声问。
洛子初摇头,眉宇间带着罕见的凝重:“不是活物,但也非寻常阴祟。这镇子的‘雨’,不对劲。”
他话音刚落,客栈前堂方向猛地传来一声压抑的惊呼,是那妇人的声音,随即是瓷器摔碎的脆响!
两人同时动身。千淮直接从二楼窗口翻身跃下,轻盈落在湿滑的石板上,与从楼梯口转出的洛子初汇合,一同冲向前堂。
柜台上烛火跳动。那被称为“张夫人”的妇人瘫坐在地,面前是碎裂的茶壶,水渍蜿蜒。她脸色惨白如纸,手指颤抖地指着大敞的客栈门扉。
门外,空荡荡的街道上,雨幕之中,悬挂着一排青羽铃的屋檐下……
不知何时,整整齐齐地,站着一圈披着蓑衣的身影。
蓑帽低垂,看不清面容。它们静静地面朝客栈,一动不动,任由雨水顺着蓑衣边缘流淌。
而更令人脊背发凉的是——
所有蓑衣之下的双脚,都悬空离地三寸。
檐下的青羽铃,此刻疯狂摇动,却诡异地没有发出丝毫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