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安》曈穆

8、第 8 章

　　27

　　赴宴前，孤没有多嘱咐靖妍，反而是去寻了胡安邦。

　　今日是薛将军的死局，也是孤与她们的死局，皇帝不会等孤成事，孤一离宫，他必会派人来控制东宫，甚至他自己和老二会亲至东宫，靖妍和她们的安危难以保障。

　　孤下棋不喜难料，所以来找胡安邦。

　　她很意外，没想到从未踏入妾室卧房的孤会来。

　　孤不与她废话，直接道：“带着孤的令牌，寻你娘去，调禁军三千，扮作护龙卫，潜到皇宫附近待命，若有形迹可疑之人放任便是，待宫内两方人马消耗半数，禁军入内定乾坤。”

　　“另，命余下禁军斩护龙卫，严阵以待逆贼薛忠君的人马。”

　　“今晚过后，尘埃落定，京城平安。”

　　京城平安，百姓平安，除逆贼外的百官亦会平安。

　　吩咐完胡安邦，孤犹觉不妥，胡安邦离宫，皇帝或许会因忌惮投鼠忌器，暂时不动靖妍等人，但未必不会让她们吃苦头，乃至若局势已严峻异常，他感知到大厦将倾，再无挽回余地，他必会杀辱她们，以此报复孤。

　　孤得让他们进了东宫这个门就成为案板鱼肉。

　　转身前往书房，孤取出放着珠宝的箱子，拿出珠宝，启动小机关，箱子底部暗层显现，几包毒粉静静躺在其中。

　　孤果真最擅长用毒了。

　　自嘲地笑笑，孤合上暗层，拿着箱子，离开书房，转而到了库房，库房内除了金银财宝就是药材，皆是孤在民间的暗棋为孤寻来的，孤用这些药材现配了解药。

　　拿着这些，孤去找后院中的武将之女，将毒药解药交给她们，命她们爬上东宫门口的松柏，看准时机泼洒毒粉，今日风向颇为懂事，必能助她们成事。

　　她们听了孤的话，面露古怪，拿出另一包孤未见过的毒粉和解药。

　　孤微怔，莞尔一笑，不再多言，一身轻松地离开东宫。

　　28

　　瑞王摆了大宴，邀请薛将军和一众武官，以及格格不入的孤。

　　瑞王对薛将军的说辞恐怕是给孤摆鸿门宴，逼迫孤站队，瑞王对孤的说辞则是推杯换盏，送薛忠君上路。

　　孤倒是觉得，他想一箭双雕，既杀薛将军，又杀孤。

　　无妨，孤向来“配合”。

　　步入宴席，几十双眼睛看向孤，孤微笑，颔首一礼，他们目光闪烁，或举杯或颔首回礼。

　　孤落座，屈居瑞王与薛将军之下。

　　瑞王和薛将军姗姗来迟，无人敢说不是，孤亦然。

　　薛将军见了孤，先是说了一通场面话，接着落座上位，继续盯着孤，孤挑眉，向他敬酒，他咧嘴笑，幽幽道：

　　“听说太子殿下要为陛下分忧，杀了功高震主的老夫？”

　　满堂静默，俱是看向孤。

　　孤放下端着的酒杯，与薛将军对视，彼此眼中是深潭，深潭底下埋葬无数死尸。

　　他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气势骇人，和他对视极易吓破胆。

　　可孤又比他差什么呢……

　　孤开口，声音沉稳平静，语气不咸不淡。

　　“陛下确实如此吩咐，孤虽与将军无仇怨，但皇命难违。”

　　见他微微眯眼，孤笑。

　　“不过话又说回来，能活着享荣华富贵，谁又愿意当富贵鬼呢？将军啊，孤私以为，这皇位理当将军这样的人杰来坐，外人坐了龙椅，总会忌惮将军，把将军视为恶虎，欲杀之而后快。”

　　薛将军眼神晦暗不明，不接话。

　　余光扫见瑞王脸色阴沉得要滴水，孤继续明摆着挑拨。

　　“陛下要孤的命，孤为何要忠于他，弃暗投明，良禽择木而栖，才是孤最好的选择，将军以为是否？”

　　薛将军用鼻子哼了一声，答非所问。

　　“老夫听闻，太子殿下是个痴情人。依老夫对陛下的了解，他应是带着怀王入了东宫避难，老夫要如何信太子殿下是良禽，而非狡狐？”

　　“若非孤拿靖妍说事，在孤回宫当日，陛下就会赐一杯毒酒，谁让孤这个钦差大臣做得实在太好，在各地民望颇盛，他怕孤真的覆了他的皇权。”

　　“孤只能痴情，有软肋，才可保命。”

　　这话孤听了都觉真诚，也确实是真话，只是掺了一点假。

　　靖妍不是孤的软肋，她是孤的比肩同行人，孤的底气。

　　但在他们眼中，女人就是软肋。

　　薛将军眼中锋利隐晦了一些，他捋着胡须，对孤的话不置可否，又道：“老夫坐那位置名不正言不顺，不能服众，尤其是那群老臣。若老夫举兵杀之，往后天下文士会避老夫如蛇蝎，老夫手下不能只有武将，那可守不住江山。”

　　“可以名正言顺，孤为太子，皇帝驾崩，太子登基，孤禅让便是，他们还能拼着九族不要，尽数死谏在朝堂吗？何况太祖皇帝亦为武夫出身，太祖皇帝坐得了龙椅，将军又如何坐不得？他们不过是不想背上屈服逆贼的骂名罢了，但禅让可是美名啊。”

　　薛将军捋胡须的手停顿，目中异彩一闪而过，他没有直接认可孤的话，而是转头问睿王：“睿儿，外祖想坐几日龙椅，睿儿可愿意？”

　　瑞王这一瞬面无表情，下一瞬欣喜异常。

　　“外孙自然愿意，外祖登基，外孙可不就是储君。外孙年轻，正好多历练一番，往后也好保我薛家江山长存！”

　　薛将军淡淡地吐出一句话：“可睿儿，你姓封啊。”

　　话音未落，瑞王后退一步，大喝：“杀！”

　　无人响应。

　　瑞王不可置信地看向无动于衷的众武将，他冷汗涔涔，扯着嗓子喊：“你等要知道我才是真皇子，他是假的，怀王那边的人肯定也知道，他怎么可能登基！退一万步来讲，他登基就一定会禅让吗，他掌权，第一个杀的就是你啊，外祖！”

　　他突然哭丧地望着一脸冷漠的薛将军。

　　“外祖，睿儿可以改姓，可以当储君，睿儿和您血脉相连，我们才是一家人，岂能相信他一个狼子野心的外人。外祖，您仔细想想，睿儿从小到大最敬重您了，您当皇帝，睿儿哪里会不愿意？”

　　薛将军好似动容，走向瑞王，待得近前，他慈爱地抱住瑞王，拍他的后背。

　　“外祖一直信你……”

　　孤看到瑞王神色一厉，藏在袖中的匕首狠狠刺向薛将军！

　　只听“当”的一响，瑞王狠厉的脸色霎时变得灰白。

　　匕首掉在地上。

　　薛将军犹慈爱地抱着他，说出未尽的半句话。

　　“信你是封家的种，看不上我薛家。”

　　“好孩子，睡吧。”

　　言罢，他手臂用力，骨骼碎裂的声音咯咯作响。

　　瑞王七窍流血，临死前颤抖地吐出四个字。

　　“外……祖……杀……他！”

　　他仇恨地瞪着孤，死不瞑目。

　　孤不以为意，见薛将军轻轻放下瑞王遗体，为他合上双眼，孤漠然道：“瑞王方才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孤禅让将军，文臣会拿孤血脉说事，将军可有法子应对？”

　　薛将军回头看孤，两眼充血，回答：

　　“三皇子、四皇子、六皇子皆被老夫提前送去给吾外孙作伴。怀王今夜谋反，挟持皇帝与东宫，太子殿下以储君之权命老夫率兵勤王。老夫虽诛杀逆贼怀王，但陛下在混战中受伤，命不久矣，临死前将江山托付太子殿下与老夫，太子殿下可有异议？”

　　孤大笑，曰：“甚好，甚好。”

　　29

　　宴席结束，孤带着一众武将大摇大摆地往皇宫走。

　　百姓煞是敏锐，家家户户关紧门窗，不露烛光，大抵今晚唯一亮堂的便是皇宫。

　　宫门前有血有尸，宫门大敞四开，往里面望去，见尸不知数，却是寂静，死一般寂静。

　　孤看向薛将军，薛将军眉头紧皱，察觉孤看他，便道：“太子殿下为何不继续走？”

　　“太静了，孤怕有妖。”

　　“妖没有人可怕，老夫调来的兵马十有八九被禁军拦在京城外，另有小部分人马早先扮作百姓入城，防着怀王叛乱，眼下看来怀王倒是颇有本事。”

　　孤晓得他为何如此说，假如他的人马占优势，宫门前至少会留有他的人守门，不会如此死寂。

　　假如他的人马折在幽深的皇宫，宫门也会有人守，只不过守门的是皇帝和怀王的人。

　　此般幽静，古怪至极，他怀疑有第三方入局，第三方必是孤。

　　孤负手迈步向前，走出最正统威仪的四方步，谁人见了能说孤出身乡野，而非权贵？

　　“薛将军，龙潭虎穴也得入，你我皆无退路。”

　　少顷，身后响起脚步声，徐徐跟随。

　　孤带领众人直奔东宫，幽静的深宫逐渐起了喧闹，是兵戈相击，是血肉坠地。

　　火光渐渐顶替了月光，杀喝声在耳畔穿刺。

　　“护龙卫……”

　　孤听见快步行至孤身侧的薛将军语气复杂地喃喃自语。

　　“将军，护龙卫在屠灭您的兵马。”

　　孤好心提醒他一句，却得了他的冷眼。

　　唉，好心当成驴肝肺，孤不再多言，静静等待战局结束。

　　护龙卫三千，薛家军八百，皇帝近卫一千，被薛将军收买的皇宫前卫五百，薛家军和皇帝近卫厮杀各耗半数以上，皇宫前卫仅余几十人，战局结果毫无悬念。

　　薛将军的脸色在火光下明明灭灭，他盯着那群护龙卫，沙哑地吐出一句话。

　　“若如太子所愿，薛家能活否？”

　　孤瞧着灼灼耀目的火光，温和道：

　　“怀王造反，薛氏勤王。怀王见生机断绝，挟持父皇，逼孤自戕。孤为全忠孝，欲顺从怀王，但薛忠君忠君为国，不忍见储君被反贼威逼枉死。父皇亦怜百姓，重江山社稷。遂君臣心念合一，父皇自绝，薛忠君斩怀王，后自刎全忠义。”

　　薛忠君深吸一口气，缓缓吐之，他行至孤身前，面对孤，单膝跪地行抱拳礼，肃声一语：“末将遵命！”

　　薛将军独自一人向前，整合“护龙卫”，入东宫。

　　孤抬头仰望无星天穹，与皓月对视，许诺：

　　“此后，政通人和，国泰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