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宅烬》璚山亦水

2、第二章 镜中局

　　次日黄昏，大公报社新楼的水晶吊灯将殷世荣的墨绿丝绒领结映得泛紫。
　　他站在旋转门前整袖扣时，镜面突然被覆上阴影——殷世杰的银灰西装擦过他后背，腕表链上的翡翠坠子轻轻磕在他肩胛骨。
　　"手。"殷世杰的呼吸扫过他耳后。
　　殷世荣递出的指尖还带着更衣室里雪松香的余温，便见对方用白绢帕擦去雪茄灰，动作熟稔得像擦拭古董怀表的表盘。
　　镁光灯突然炸开，殷世荣下意识偏头，却被殷世杰的手掌托住下颌转向镜头。
　　"笑。"
　　温热的耳语混着威士忌气息，殷世荣望着镜头里两人交叠的影子，喉结在对方掌心滚动。
　　"两位哥哥好雅兴。"四小姐殷浦楒的珍珠发箍晃着冷光，她挽住殷世荣胳膊时，茉莉香的洋酒气扑面而来。
　　"六哥这身定制西装，倒比我在巴黎订的还合衬。"她指尖划过他袖口暗纹，殷世荣突然想起昨夜殷世杰用裁纸刀挑开这处伤口的模样。
　　殷世杰不动声色隔开两人，手臂自然搭在殷世荣肩头："浦楒，工部局的史密斯先生在找你。"
　　待四小姐踩着恨天高远去，他的拇指在殷世荣后颈轻轻摩挲："她烟枪里掺的□□，是从世茂那批货里出的。"
　　水晶吊灯突然暗了一瞬。殷世荣瞥见二楼回廊处，七少爷殷世澜正与日本领事碰杯，德文诗集从西装内袋露出一角。
　　而十少爷殷旭攥着香槟杯，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在他与殷世杰交叠的背影上游移。
　　"世荣哥！"八小姐殷禾泱突然从人群中钻出来，发间山茶花沾着宴会厅的暖雾。
　　她塞来张烫金卡片，压低声音："三姐姐在绣楼等你，说是..."话未说完，殷世茂搂着白俄舞女撞过来，伏特加酒液泼在殷世荣皮鞋上。
　　"走路不长眼？"殷世杰的手杖重重杵地，鎏金龙头撞得地毯闷响。殷世茂醉眼朦胧，视线扫过兄长搭在殷世荣肩头的手，突然嗤笑："大哥护得紧啊，莫不是怕六弟被人瞧出..."
　　"五哥醉了。"殷世荣扯开领带擦拭鞋面，羊毛织物的触感让他想起昨夜书房里殷世杰的大衣。
　　当他直起身时，正对上殷浦榆苍白的脸——三小姐站在立柱阴影里，金镶玉戒指在颤抖，月白旗袍第二颗珍珠纽扣系错了位。
　　二楼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殷世澜的怒吼穿透嘈杂："殷旭！你敢动我的德文诗集？"
　　众人抬头，只见殷旭攥着牛皮封面的书册，镜片后的目光阴鸷："不过是本破书！你天天抱着它，当真是洋人的舔狗..."
　　"啪！"殷世澜的巴掌落下时，殷世杰已疾步上楼。他扯开缠斗的兄弟，目光扫过殷旭腕间的翡翠手串——那分明是去年南洋商会送给殷家女眷的贺礼。
　　"都闹够了？"殷世杰声音冷如冰碴，将诗集抛给殷世澜，"世澜，去把浦柳叫来。旭儿，跟我去见工部局的人。"
　　转身时，他的大衣下摆扫过殷世荣手背，袖扣的冷意却比眼神温柔。
　　散场时黄包车碾过青石板。殷世荣坐在殷世杰身侧，望着车窗外霓虹在对方侧脸流淌。突然有冰凉的物件塞进他掌心——殷旭的翡翠手串裹着殷世杰的体温。
　　"收好。"殷世杰的拇指擦过他冻疮结痂的虎口，"三日后，陪我去苏州。"
　　车停在殷公馆后门，殷世荣下车时踩到冰棱。殷世杰捞住他的力道大得惊人，两人跌进爬满紫藤的花架。
　　月光穿过枯藤，在殷世杰额角的旧疤上镀了层银。
　　"当心。"
　　他的声音混着紫藤残香，殷世荣却盯着他领口松开的珍珠母贝纽扣——那与今夜宴会上，殷浦榆系错的纽扣是同一款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