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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追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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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如注,海浪在暗夜中咆哮。
阮雾跪在齐腰深的海水里,怀中是已经失去鳞片、变成人类的汐。她的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湿透的黑发黏在脸颊上,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阮雾颤抖着拨开她额前的碎发,发现汐的眉间浮现出一道淡蓝色的细纹——那是逆转血契后留下的印记。
"汐...醒醒..."阮雾的声音被风雨撕碎。
汐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但没能睁开眼睛。她的身体比之前更加冰冷,胸口起伏微弱,像是随时会停止呼吸。阮雾咬紧牙关,将她抱得更紧,转身踉跄着向岸边走去。
**她不能死。**
**她不能就这样消失。**
沙滩上散落着周婆一行人仓皇逃离时丢下的火把,有些已经被雨水浇灭,剩下的在风中摇曳着诡异的橙红色光芒。阮雾的视线被雨水模糊,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汐的身体在她怀中越来越沉,仿佛正在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拖向深渊。
"再坚持一下..."阮雾喘息着,脚下的沙地突然一软,她猛地向前栽去。
在摔倒的瞬间,她本能地转身,让自己垫在下面。汐的重量压在她胸口,两人一起陷入潮湿的沙中。阮雾的肋骨传来尖锐的疼痛,但她顾不上这些,挣扎着坐起来查看汐的情况。
汐的嘴唇已经泛青,指尖呈现出不自然的紫灰色。阮雾慌乱地拍打她的脸颊:"呼吸!汐!你必须呼吸!"
但汐的肺部似乎已经忘记了如何工作。她的鳃裂消失了,而新生的肺却拒绝接受空气。阮雾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冲动——
她俯下身,捏住汐的鼻子,将自己的嘴唇贴了上去。
一次。两次。三次。
汐的胸膛终于有了微弱的起伏。阮雾刚松了一口气,突然听到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火把的光亮再次出现在海滩尽头,比之前更多,更密集。
"在那边!"
"快!别让人鱼跑了!"
阮雾的血液瞬间冻结。她下意识将汐护在身下,目光扫视四周寻找掩体。最近的礁石群在二十米外,以她现在的体力根本不可能带着汐安全抵达。
汐的手指突然动了动,轻轻勾住阮雾的衣角。阮雾低头,对上一双涣散的墨蓝色眼睛。汐的嘴唇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但只吐出一个带着血腥味的气泡。
"别说话,"阮雾脱下早已湿透的外套裹住汐,"我们得离开这里。"
她试图抱起汐,却发现自己的手臂抖得厉害。远处的喊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亮已经能照到她们所在的位置。
千钧一发之际,一阵刺耳的引擎声从海岸公路方向传来。一辆破旧的皮卡车冲下沙滩,车灯直射向追捕的人群。
"阮雾!这边!"
驾驶座上,阮雾的邻居——渔具店老板的儿子林晟探出半个身子,拼命挥手。阮雾来不及思考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用尽最后的力气抱起汐向卡车跑去。
"快上车!"林晟跳下来帮忙,在看到汐的样子时明显愣了一下,"她这是..."
"别问!开车!"阮雾几乎是摔进了后座,汐的身体软绵绵地倒在她怀里。
皮卡在沙滩上打了个危险的急转,轮胎卷起的沙粒打在追来的人身上。周婆的尖叫声穿透雨幕:"拦住他们!那是我的鱼肝引来的祭品!"
一颗石子击碎后窗玻璃,碎片擦过阮雾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汐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淡蓝色的血沫溅在阮雾的衣襟上。
"坚持住..."阮雾紧紧握住汐的手,"我们安全了..."
林晟从后视镜看了她们一眼:"去哪?医院?"
"不!"阮雾条件反射地否决,"不能去医院...回我工作室。"
"你疯了吗?那些人肯定会回去找!"
阮雾的大脑飞速运转。工作室已经暴露,镇上任何公共场所都不安全。她突然想起林晟父亲在山上有个废弃的捕鲸站——小时候她曾误闯进去,被老林狠狠训了一顿。
"带我们去你家的老捕鲸站。"
林晟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收紧:"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求你了。"阮雾的声音哽咽。
皮卡在雨中划出一道弧线,转向通往山上的泥路。
***
捕鲸站比阮雾记忆中更加破败。
铁皮屋顶塌陷了一角,潮湿的木地板踩上去发出不祥的咯吱声。林晟点燃一盏煤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墙上悬挂的锈蚀鱼叉和鲸骨标本投下狰狞的阴影。
"楼上有个水箱,"他避开阮雾的目光,"以前用来...存放小型鲸类标本的。"
阮雾点点头,小心地抱着汐跟上。二楼的空间比想象中宽敞,中央确实有一个水泥砌成的长方形水池,约两米深,里面蓄着浑浊的雨水。
"我去生火。"林晟放下灯准备离开。
"等等,"阮雾叫住他,"为什么帮我们?"
年轻人沉默了片刻,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银色的鳞片:"三年前我出海遇险,是一条银尾人鱼把我推上了礁石。"他看了眼昏迷的汐,"她的鳞片和这条...一模一样。"
阮雾突然明白了什么:"是汐..."
林晟没有回答,转身下楼去了。
水池里的水冰冷刺骨,但阮雾别无选择。她轻轻将汐放入水中,希望这能缓解她作为新生人类的痛苦。汐的身体沉入水底,长发如海藻般散开,苍白的皮肤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透明。
阮雾跪在水池边,额头抵着潮湿的水泥壁:"求你了...别丢下我..."
不知过了多久,水面突然泛起涟漪。汐的手指动了动,慢慢浮上水面。她的眼睛半睁着,瞳孔在煤油灯下呈现出病态的灰蓝色。
"阮...雾..."
这是阮雾第一次听到汐用人类的声音说话。那嗓音沙哑得不似人声,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像是海浪轻抚沙滩的回响。
"我在这里。"阮雾急切地抓住水池边缘,"你觉得怎么样?"
汐的眉头紧蹙,似乎每个词都需要极大的努力:"血契...没断..."
阮雾这才注意到自己手腕上的三道疤痕依然泛着微弱的蓝光。她以为汐逆转了血契,但实际上两人的生命仍然紧紧纠缠。
楼下突然传来林晟的惊呼,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阮雾猛地站起来,还没等她做出反应,楼梯处就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我就知道会来这里。"
周婆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她的左眼青紫一片,手中鱼叉滴着血,显然已经解决了林晟。更可怕的是,她身后跟着五六个镇民,每个人手中都拿着渔叉或砍刀。
"三十年前,我就是在这个池子里剖开那条银尾人鱼的肚子。"周婆的声音带着病态的兴奋,"猜猜我在她子宫里找到了什么?"
汐的身体突然剧烈颤抖,发出一种介于呜咽与咆哮之间的声音。
阮雾挡在水池前:"滚出去!"
"是我的亲外孙,"周婆完全无视了她,径直走向水池,"一半人一半鱼的怪物。"她的鱼叉指向汐,"而这一条,是来报仇的,对不对?"
汐的指甲抠进水泥池壁,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姐...姐...没...伤害...任何人..."
"她引诱我女儿!"周婆突然暴怒,鱼叉狠狠砸向水面,"把晓芸变成和你们一样的怪物!"
水花溅在阮雾脸上,混合着温热的泪水。她突然明白了整个悲剧的真相——三十年前,周婆的女儿周晓芸爱上了汐的姐姐,两人甚至交换了戒指。而当周婆发现人鱼怀孕后...
"你杀了她们两个。"阮雾的声音颤抖,"你的亲生女儿和你未出世的外孙。"
周婆的表情扭曲了一瞬,随即恢复狰狞:"今晚我要完成三十年前就该做的事。"她向身后的人挥手,"把这条鱼拖出来!"
三个壮汉上前抓住阮雾,粗暴地将她按在地上。阮雾的颧骨撞在木地板上,视线瞬间模糊。她挣扎着抬头,看到另外两人已经跳进水池,正拖着汐的胳膊往池边拽。
"不!她现在已经没有鳞片了!她是人类!"阮雾的哭喊撕心裂肺。
汐没有反抗。她的目光越过施暴者,直直看向阮雾,嘴角竟浮现出一丝微笑。然后,她用尽全身力气,唱出了一个音符——
那声音不像她以往的歌声,而是一种纯粹的、高频的震动。整个捕鲸站的玻璃瞬间爆裂,墙上的鱼叉和工具叮当作响。按住阮雾的男人们痛苦地捂住耳朵,指缝间渗出鲜血。
周婆却像是早有准备,从口袋里掏出两个蜡丸塞进耳朵。她举起鱼叉,毫不犹豫地刺向汐的胸口——
"噗嗤。"
金属入肉的声音在阮雾耳中无限放大。但预想中的惨叫声并没有出现。
因为挡在汐面前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挣脱束缚的林晟。
鱼叉贯穿了他的左胸,鲜血喷溅在汐苍白的脸上。年轻人跪倒在地,却仍死死抱住周婆的腿:"跑..."
汐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抓住这个机会,猛地扑向周婆,两人一起跌入水池。浑浊的水面剧烈翻腾,气泡和血沫不断上涌。
"汐!"阮雾终于挣脱钳制,冲向水池边缘。
水面突然平静下来。
一秒。两秒。三秒。
"哗啦——"
汐破水而出,手中握着周婆掉落的鱼叉。老妇人的身体浮在水面上,喉咙处多了一个可怕的血洞,灰蓝色的眼睛仍惊恐地大睁着。
剩下的镇民尖叫着逃下楼去。
汐爬出水池,浑身滴水地走向阮雾。她的动作还很笨拙,像是刚学会走路的孩童。当她在阮雾面前跪下时,两人之间只剩急促的呼吸声。
"你...杀了她。"阮雾的声音轻不可闻。
汐沾血的手指抚上阮雾的脸颊:"保...护...你..."
远处传来警笛声。林晟的呼吸已经微弱到几乎停止。阮雾知道,他们必须立刻离开。
"能走吗?"她扶起汐。
人鱼——现在应该说是前人鱼——点点头,迈出了作为人类的第一步。她的步伐踉跄却坚定,像是踏上了某种不可逆转的宿命之路。
当警车包围捕鲸站时,阮雾和汐已经消失在雨夜的山林中。唯一留下的证据,是水池边一串混合着淡蓝色与鲜红色的脚印,以及墙上用血画出的一道波浪纹——
那是人鱼族表示"永不回头"的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