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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陆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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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的山林弥漫着浓重的雾气,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潮湿的棉花上。阮雾搀扶着汐,两人跌跌撞撞地穿行在灌木丛中。汐的呼吸越来越重,赤裸的双脚已经被碎石和树枝划得鲜血淋漓。
"再坚持一下,"阮雾喘着气,手臂紧紧环住汐的腰,"前面有个废弃的护林站。"
汐没有回答。她的身体烫得吓人,皮肤上浮现出诡异的淡蓝色血管纹路。逆转血契、强行转化为人形、又在水池中杀死周婆——这一切都在疯狂消耗她所剩无几的生命力。
护林站比想象中还要破败。木门已经腐烂了一半,阮雾用肩膀轻轻一撞就开了。里面弥漫着霉味和动物粪便的气息,但至少能遮风挡雨。
"先在这里休息。"阮雾脱下自己的格子衬衫铺在墙角,扶着汐慢慢坐下。
汐的身体刚接触到地面就剧烈颤抖起来。她蜷缩成一团,牙齿咯咯作响,像是体内有什么东西在啃噬她的骨头。阮雾慌乱地摸向她的额头——烫得能灼伤手指。
"你在发烧..."阮雾翻遍口袋,只找到半包纸巾和几颗止痛药,"该死,应该带些药品的。"
汐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她的瞳孔已经扩散,墨蓝色的虹膜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眶。
"海..."她的声音像是砂纸摩擦,"需要...海..."
阮雾这才注意到,汐的皮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水分,手背和脸颊开始出现细小的龟裂纹路。她猛地想起小时候读过的传说——人鱼离开大海太久会变成泡沫。
"可是你现在不能回去,"阮雾握住汐的手,"全镇的人都在搜捕你。"
汐的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她挣扎着抬起手臂,指向自己的喉咙,做了个喝水的动作。
"水?你要喝水?"
汐摇头,又指了指阮雾的背包——那里装着她在逃跑时随手抓的几管颜料。
阮雾恍然大悟:"你需要...海水?"
汐虚弱地点头。
窗外,天色渐渐亮了起来。阮雾知道她必须冒险回镇上弄些海水,但汐现在的状态根本不能独处。正犹豫时,一阵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吓得她立刻熄灭了手机屏幕的微光。
"听着,"她俯身在汐耳边低语,"我必须出去一趟。你待在这里,不要出声,不要动,明白吗?"
汐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但还是点了点头。阮雾刚起身要走,却被一股微弱的力量拽住衣角。
汐颤抖的手指在她掌心写了一个词:
**"小心"**
清晨的渔镇笼罩在诡异的宁静中。
阮雾压低棒球帽檐,快步穿过小巷。街角的公告栏上贴着新鲜出炉的通缉令——上面赫然是她和汐的素描画像。令她心惊的是,汐的画像特别标注了"极度危险",并悬赏五万元。
杂货店门口,几个渔民正在议论昨晚的事。
"...听说老周婆的尸体捞上来时,喉咙都被撕烂了..."
"那条人鱼肯定还在附近!我老婆今早发现晾衣绳上少了一件裙子..."
阮雾的心跳加速。汐现在正赤身裸体地蜷缩在护林站里,她必须尽快找到衣物和药品。
五金店的王老头是镇上少数不参与人鱼狩猎的人。阮雾从后门溜进去时,老人正在整理渔网。
"丫头,"他头也不抬,"你知道现在全镇都在找你吧?"
阮雾的血液瞬间凝固。
王老头叹了口气,从柜台下拿出一个帆布包:"林晟那小子凌晨给我打电话。里面有消炎药、绷带、一套我闺女的旧衣服..."他顿了顿,"还有这个。"
他取出一个密封的玻璃瓶,里面装着浑浊的海水。
阮雾的眼眶瞬间湿润:"谢谢您..."
"别急着谢,"王老头严肃地说,"那姑娘...她现在什么样子?"
"她在变成人类,"阮雾低声说,"但过程很痛苦。"
老人摇摇头:"人鱼变人不是自然规律。传说要付出巨大代价..."他指了指阮雾手腕上发光的疤痕,"尤其是你们还连着血契。"
阮雾抓紧帆布包:"有什么办法能帮她?"
"两种可能,"王老头竖起两根手指,"要么完成转化,需要人鱼泪和鲸脂;要么逆转回去,需要..."他突然压低声音,"杀死血契的另一方。"
阮雾倒退一步:"什么?"
"人鱼族的血契从来不是平等的,"老人的眼中闪过一丝怜悯,"总有一方是祭品。"
***
回程的路上,阮雾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王老头的话。血契需要祭品...所以汐当初接近她,是为了...?
这个念头刚浮现就被她强行压下。不,汐宁愿自己痛苦也不愿伤害她,甚至逆转血契承担了双倍伤害。如果这都不算真心,那什么才是?
护林站的门虚掩着。
"汐?"阮雾轻声呼唤,"我回来了。"
没有回应。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猛地推开门——墙角的身影让她瞬间松了口气。汐背对着门蜷缩在那里,似乎睡着了。
"我带了海水和..."
阮雾的话戛然而止。当她走近时,发现汐的姿势极其不自然。更可怕的是,地上有一小滩淡蓝色的液体,正缓缓渗入木地板缝隙。
"汐!"
她冲过去扶起汐的肩膀,随即倒吸一口冷气。汐的嘴角不断溢出蓝色血沫,皮肤上的裂纹已经蔓延到脖颈。最触目惊心的是她的腹部——那里有一个拳头大小的凸起,正在皮下缓慢蠕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醒醒!看着我!"阮雾拍打汐的脸颊。
汐的眼皮颤了颤,勉强睁开一条缝。她的瞳孔已经失去焦点,嘴唇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阮雾慌忙打开海水瓶子,小心地喂她喝了一口。
效果立竿见影。汐的身体猛地弓起,咳出一大口蓝色黏液,随后呼吸稍稍平稳了些。她虚弱地指向自己的腹部,眼中满是恐惧。
"这是什么?"阮雾轻轻触碰那个蠕动的凸起,"你在...排出什么吗?"
汐摇摇头,颤抖的手指在阮雾掌心写下:
**"歌声"**
阮雾突然明白了。汐正在失去作为人鱼最珍贵的东西——她的歌声。那个蠕动的凸起是她的"歌囊",人鱼储存魔力的器官。现在它正在萎缩、脱落,就像蛇蜕皮一样。
这个过程显然痛苦至极。汐的指甲深深抠进地板,全身肌肉绷紧到极限。阮雾只能紧紧抱住她,像安抚受惊的动物一样轻抚她的后背。
"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凸起突然移动到汐的喉咙处。她剧烈干呕起来,最终吐出一颗珍珠大小的蓝色晶体——那是她歌囊的结晶,表面布满细小的棱面,在昏暗的光线中泛着微弱的光芒。
汐的眼泪终于落下。那些泪珠在接触空气的瞬间凝固,变成一粒粒细小的白色珍珠,滚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人鱼泪。)
阮雾突然想起王老头的话。她小心地收集起那些珍珠,又从包里翻出消炎药:"吃下这个,然后我们想办法..."
汐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吓人。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门口,耳廓微微颤动——有人来了。
阮雾立刻熄灭了手电筒。两人屏息凝神,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肯定在这附近,"一个粗犷的男声说,"血迹到这就没了。"
"分头找,"另一个声音回应,"记住,抓活的更值钱。"
脚步声分散开来。最近的一个就在护林站窗外,手电筒的光束扫过腐朽的木板墙,在室内投下扭曲的光影。
汐的身体突然剧烈颤抖起来。阮雾惊恐地发现她皮肤上的裂纹正在渗出淡蓝色液体,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荧光——这简直就是在给追捕者指路!
她当机立断,抓起地上的外套盖住汐,自己则悄悄移动到门边,抄起一根生锈的铁管。
手电筒光束再次扫过,这次停在了门口。门把手缓缓转动...
"砰!"
一声突如其来的枪响打破了寂静。外面的男人发出一声惨叫,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喊叫声。
"是警察!快跑!"
脚步声迅速远去。阮雾瘫坐在地上,铁管从手中滑落。她刚想松口气,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阮雾?你在里面吗?"
是林晟。他还活着。
门被推开,浑身缠着绷带的年轻人踉跄着走进来。他的左胸还渗着血,但眼神异常清醒:"没时间解释了,他们很快会回来。跟我走。"
阮雾犹豫地看向汐。人鱼——现在应该说是前人鱼——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皮肤上的荧光正在减弱。
"她能走吗?"林晟问。
阮雾摇摇头。
林晟叹了口气,从腰间取出一个小瓶子:"那就只能用这个了。"
瓶子里装着某种黑色油脂,散发着刺鼻的腥臭味。
"鲸脂,"看到阮雾疑惑的眼神,他解释道,"能暂时抑制人鱼...呃,前人鱼的排异反应。"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油脂涂抹在汐龟裂的皮肤上。效果立竿见影——那些发光的裂纹立刻暗淡下来,汐的呼吸也平稳了些。
"你怎么会..."
"我奶奶是人鱼,"林晟简短地说,"后来嫁给了人类。"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阮雾这才注意到他的瞳孔也是略微竖直的,"所以我知道她正在经历什么。"
他帮阮雾扶起汐:"我在码头有艘小船,能带你们离开这里。"
"去哪里?"
"北边的白鲸湾,"林晟说,"那里还有我的族人。"
汐突然睁开眼睛。她的目光在林晟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缓缓摇头,用口型说了两个字:
**"危险"**
林晟的表情变得复杂:"她说得对。不是所有混血都欢迎纯血人鱼...尤其是自愿放弃歌声的。"
阮雾握紧汐的手:"还有其他选择吗?"
"内陆,"林晟说,"离海越远,她的排异反应会越轻。但..."他犹豫了一下,"那就意味着她永远无法回到海里了。"
晨光透过破败的窗户照进来,落在汐的脸上。她已经完全变成了人类的外表,但眼神中仍有一丝海洋的深邃。她轻轻捏了捏阮雾的手指,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
那笑容里包含着太多东西——告别、决心,还有某种阮雾无法解读的情绪。
"我明白了,"阮雾深吸一口气,"我们去内陆。"
林晟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点头:"我去准备车。你们...有些事需要单独谈谈。"
当他的脚步声远去后,汐颤抖的手指再次在阮雾掌心写字。这一次,她写得很慢,很认真:
**"血契未断"**
**"我死你活"**
**"你死我随"**
阮雾的眼泪终于落下。她紧紧抱住汐,两人的心跳在晨光中渐渐同步。窗外,海风送来远方潮汐的气息,那是汐再也无法回归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