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浅》十六字令

3、鳞痕

　　深夜的工作室只剩下画架旁的台灯还亮着。

　　阮雾趴在桌边，铅笔在素描本上无意识地勾画着线条。她已经三天没有好好睡过觉了，眼下的青黑在苍白皮肤上格外明显。自从把汐带回来后，她每晚都会梦到那片暗潮汹涌的海，以及海面下模糊的影子。

　　水槽那边传来轻微的水声。

　　汐浮到水面，银蓝色的鱼尾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她安静地看着阮雾的背影，然后轻轻哼起一段旋律。

　　那声音像是潮汐与风的和鸣，又像是深海鲸类的低吟，每一个音符都带着奇异的震颤。阮雾手中的铅笔突然停下，她感到一股久违的困意如温水般漫上心头。

　　（汐的歌声能治愈失眠症。）

　　阮雾的肩膀慢慢放松，眼皮越来越沉。她模糊地想着应该回头看看汐，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去——

　　一双冰凉的手接住了她下坠的身体。

　　阮雾半梦半醒间感觉到自己被轻轻放倒在沙发上。有柔软的织物盖在身上，接着是微凉的指尖拂过她的太阳穴，将那恼人的头痛一并带走。

　　"睡吧..."一个陌生的女声在她耳边响起，音色如同海浪轻抚沙滩。

　　阮雾想睁开眼睛，却只看到一片深蓝。

　　***

　　黎明时分，阮雾被窗外的海鸥叫声惊醒。

　　她猛地坐起身，发现自己身上盖着平时用来遮盖画作的亚麻布。工作室里安静得出奇，水槽中不见汐的身影。

　　"汐？"阮雾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水面泛起涟漪，银色的鱼尾一闪而过。阮雾走到水槽边，看到汐蜷缩在最深处的阴影里，长发如海藻般散开，遮住了大半张脸。

　　"昨晚...是你在唱歌吗？"阮雾轻声问。

　　汐缓缓浮上来，露出苍白的脸。她的眼睛下方有淡淡的青色，似乎也一夜未眠。她没有回答阮雾的问题，只是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摇了摇头。

　　（人鱼的歌声需要付出代价。）

　　阮雾突然明白了什么："是不是...唱歌会伤害你？"

　　汐垂下眼睛，默认了这个说法。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阮雾胸口膨胀。她想起昨晚那种久违的安宁，想起梦中那片温柔的深蓝——原来都是用汐的痛苦换来的。

　　"不要再唱了，"阮雾的声音有些发紧，"我不需要。"

　　汐歪着头看她，突然伸手触碰阮雾的脸颊。她的指尖沾着水珠，在阮雾眼下划过，像是在擦拭并不存在的眼泪。

　　这个简单的动作让阮雾的心脏漏跳一拍。她下意识抓住汐的手腕，感受到皮肤下细微的脉搏。汐没有挣脱，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对视着。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水面上，折射出的光斑在汐的脸上跳动。阮雾突然注意到，汐的右肩伤口处少了一片鳞，露出粉色的嫩肉。

　　"你的鳞片..."

　　汐收回手，潜入水中转了个圈，似乎在表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但阮雾还是翻出医药箱，找出抗菌药膏："至少让我帮你处理一下。"

　　汐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浮到水槽边缘。阮雾小心翼翼地涂抹药膏，指尖偶尔碰到冰冷的鳞片。汐的身体微微颤抖，但没有躲开。

　　"疼吗？"阮雾问。

　　汐摇摇头，突然抓住阮雾的手，引导她的手指触碰自己颈侧的一片鳞。那片鳞比其他地方的颜色更深，边缘有不规则的锯齿状痕迹。

　　"这是...旧伤？"

　　汐点点头，然后做了一个撕扯的动作，又指了指阮雾的画架。

　　阮雾恍然大悟："你想当我的模特？"

　　***

　　午后，阮雾全神贯注地绘制着一幅新的人鱼油画。

　　汐半躺在水槽边的特制平台上，鱼尾垂在水中。阳光透过她指间的蹼膜，在地板上投下淡红色的光影。她的表情平静，眼神却带着阮雾无法解读的忧郁。

　　（阮雾画作中的人鱼总带着忧郁神情。）

　　画笔在画布上飞舞，但阮雾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她咬着下唇，目光在汐身上游移："能不能...借我一片鳞？我想试试用真正的鳞片做颜料。"

　　汐的眼睛微微睁大。片刻沉默后，她伸手到自己腰侧，毫不犹豫地扯下一片鳞片。

　　"等等！我不是要你——"阮雾的惊呼戛然而止。

　　汐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但很快又恢复平静。她将那片还带着血的鳞片递给阮雾，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阮雾的手有些发抖。她接过鳞片，发现它在她掌心渐渐变成了粉末状的蓝色 pigment。当她用画笔蘸取时，颜料竟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就像深海中的生物荧光。

　　"天啊..."阮雾屏住呼吸，将这种奇异的颜料涂抹在画布上。

　　汐的忧郁神情在画布上栩栩如生，那片用真实鳞片制成的颜料恰好用在眼睛的位置，让画中人鱼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灵魂。

　　***

　　傍晚，阮雾去镇上买补给时，听到了令人不安的传闻。

　　"听说了吗？老李家昨晚丢了个孩子！"渔具店的老板娘压低声音，"有人说看到海边有个长尾巴的影子..."

　　"人鱼又回来了，"旁边的老渔民插嘴，"三十年前也发生过这种事，那些怪物会偷小孩去献祭！"

　　阮雾的手指紧紧攥住购物袋："有什么证据吗？"

　　"要什么证据？"老板娘激动地说，"今早在沙滩上发现了这个！"

　　她拿出一个玻璃罐，里面泡着一片银蓝色的鳞片——和汐身上的一模一样。

　　阮雾的血液瞬间凝固。

　　"镇长已经组织巡逻队了，"老渔民啐了一口，"见一条杀一条！"

　　阮雾几乎是跑着回到工作室的。推开门时，她看到汐正在水槽里不安地游动，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汐，"阮雾的声音发紧，"你昨晚...离开过这里吗？"

　　汐的瞳孔骤然收缩。她剧烈摇头，鱼尾拍打出巨大的水花。

　　阮雾想相信她，但镇上那些传言和老渔民仇恨的眼神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她看向自己刚刚完成的那幅人鱼画作——画中的汐眼神忧郁，嘴角却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那笑容此刻看起来竟有几分神秘莫测。

　　窗外的海风突然变大，吹开了未关严的窗户。一张镇上的通告被吹进来，上面赫然印着：

　　**"人鱼出没警告！夜间禁止靠近海滩！"**

　　汐的目光落在通告上，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阮雾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反应，心中的疑虑更深了。

　　"汐，"她慢慢走近水槽，"你到底...隐瞒了什么？"

　　汐没有回答。她潜入水底，只留下一串逐渐消散的气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