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浅》十六字令

2、禁界

　　阮雾的工作室位于海边悬崖上一栋废弃的灯塔改建的房子里。

　　她抱着汐穿过暴雨肆虐的小路，湿透的衬衫紧贴在身上，呼吸因负重而急促。汐的鱼尾垂在她臂弯外，鳞片在闪电的照耀下泛着微弱的银光。她的身体冰凉得不像活物，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

　　"坚持住..."阮雾喘息着，用肩膀顶开工作室的木门。

　　屋内比外面温暖不了多少。雨水从老旧的窗框缝隙渗入，在地板上积成小水洼。阮雾顾不得换下湿衣服，径直走向角落那个巨大的玻璃水槽——那是她平时用来清洗大幅画作的容器，足够容纳一个成年人。

　　她小心翼翼地将汐放入水中。人鱼的身体刚一接触水面，鱼尾便本能地轻轻摆动，溅起的水花打湿了阮雾的脸。

　　"看来你还活着。"阮雾松了口气，用手背擦掉脸上的水珠。

　　汐缓缓沉入水底，长发如海藻般散开。她的眼睛仍然紧闭，但颈侧的鳃裂开始有规律地张合，呼吸似乎平稳了些。阮雾跪在水槽边，不自觉地伸手触碰汐的脸颊——

　　好冷。

　　比海水还要冷。

　　就在这时，汐突然睁开了眼睛。

　　阮雾的手指僵在半空。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她看清了汐的眼睛——虹膜是深海般的墨蓝色，瞳孔却是竖直的细线，此刻正因警觉而微微收缩。

　　两人一动不动地对视着。

　　汐的嘴唇轻轻颤动，一串气泡从她唇间溢出。阮雾这才意识到人鱼在水下无法说话，连忙后退一步："等等，我..."

　　她环顾四周，抓起画架上的一块画板，迅速写下：

　　"你不会伤害我，对吗？ "

　　将画板浸入水中，推到汐面前。

　　汐盯着那些字迹看了很久，然后缓慢地摇头。她的动作优雅而克制，鱼尾在水中轻轻摆动，带起细小的漩涡。

　　阮雾松了口气，又写道："你需要什么？食物？药物？"

　　这次汐的反应更复杂。她犹豫了片刻，突然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阮雾留在水槽玻璃上的掌印。

　　两人的手隔着玻璃重叠。

　　汐的指尖修长，指间有半透明的蹼膜，指甲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她的动作很轻，像是在试探某种未知的生物。

　　阮雾的心跳突然加快。她慢慢翻转手掌，让两人的掌心相对。汐模仿着她的动作，蹼爪完全展开，比阮雾的手大了整整一圈。

　　一种奇异的亲密感在静默中蔓延。

　　"我去给你找点吃的。"阮雾突然站起身，声音有些不稳。

　　她翻遍工作室的储物柜，只找到半袋干海带和几罐金枪鱼罐头。"不是最理想的选择，但..."当她转身时，差点撞上不知何时已经浮到水槽边缘的汐。

　　人鱼的双臂搭在玻璃边缘，湿漉漉的发丝贴在苍白的肩膀上。她的眼睛紧盯着阮雾手中的罐头，鼻翼轻微扇动。

　　"你能...闻得到？"阮雾惊讶地问。

　　汐没有回答，但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个罐头。阮雾小心地打开它，用叉子挑起一块鱼肉："你想试试吗？"

　　汐迟疑了一下，然后微微前倾身体。阮雾将鱼肉递过去，在汐的嘴唇即将碰到叉子的瞬间，她突然改变了主意，用手指捏起鱼肉，直接递到汐的嘴边。

　　这个动作太过亲密，连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但汐没有退缩。她低下头，柔软的唇瓣轻轻擦过阮雾的指尖，小心翼翼地含住那块鱼肉。她的舌尖不经意地扫过阮雾的指腹，触感冰凉而湿润。

　　阮雾的呼吸一滞。

　　汐缓慢地咀嚼着，眉头微蹙，似乎不太习惯这种味道。但她还是咽了下去，然后抬头看向阮雾，眼神中带着某种期待。

　　"喜欢吗？"阮雾轻声问。

　　汐没有回答，只是再次微微张开嘴，像一个等待投喂的幼鸟。

　　阮雾忍不住笑了。她又捏起一块鱼肉，这次故意放慢了动作。汐的视线紧盯着她的手指，当鱼肉接近时，她突然伸手握住阮雾的手腕，引导着食物送入自己口中。

　　她的掌心湿冷，力道却很轻柔。阮雾能感觉到她指间蹼膜的细微颤动，像是某种海洋生物的触须。

　　"你真是..."阮雾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不可思议。"

　　汐歪着头看她，突然抬起另一只手，指尖轻轻点上阮雾的眉心，然后顺着鼻梁缓缓下滑，最后停在唇瓣上。

　　这个动作太过突然，阮雾完全僵住了。汐的指尖带着海水特有的咸涩，在她的嘴唇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模仿着阮雾刚才喂食的动作，轻轻按了按。

　　"你在...学习我？"阮雾的声音有些发抖。

　　汐收回手，露出一个极浅的微笑——这是阮雾第一次看到她表情的变化。那笑容转瞬即逝，却让阮雾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窗外，暴雨仍在继续。但在这个充满海水气息的工作室里，时间仿佛静止了。

　　阮雾不自觉地向前倾身，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汐没有后退，她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泽，像是深海中的磷光生物。

　　就在两人的呼吸即将交融的瞬间，工作室的门突然被敲响。

　　"阮小姐？你在吗？"是邻居老周的声音，"台风要来了，镇长发通知让大家去防空洞避难！"

　　阮雾猛地回过神，迅速拉开距离："好的，我知道了！马上就去！"

　　当她再回头时，汐已经潜回水槽深处，只留下一串缓缓上升的气泡。

　　阮雾的手指无意识地触碰自己的嘴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汐指尖的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