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差阳错》九里尘

6、第 6 章

　　52.

　　我爸妈轮番总想带我出去，理由包括但不限于——去看电影，去逛商场，去公园转转，去某个阿姨家做客，去某个舅舅家、婶婶家吃饭。

　　说实话，他们说的阿姨或者舅舅、婶婶我完全没有印象。毕竟我是一个过年从来不会转亲戚收红包小小孩。倒不是我不愿意去，只是从来没有人带我去。

　　可我不能见阳光。

　　于是我坚定地拒绝了他们所有的外出设想。

　　直到有一天，某个他们提过的阿姨来到了家里。

　　我爸妈叫我跟阿姨聊天，我对此很不情愿，可并没有表现出来。

　　53.

　　神奇的是，这个阿姨也能看见我。

　　53.

　　阿姨厚重的金丝眼镜框后的一双眼睛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像我高中班主任。

　　可为什么我总觉得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像提前设计好的——为我设计的。

　　就像一个猎人扛着猎枪，挖好大坑，铺好枯枝和碎叶，只等猎物跌落其中。

　　她问了我好多问题，事无巨细。面对一个如此关心我，我却对她没有丝毫印象的阿姨，我心里着实有些愧疚。

　　我总是猜她下一句会说“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或者“这么多年没见，和小时候长得一点都不一样了！”

　　可她知道最后也没有问。

　　看来新时代大人的聊天话术也更新了。

　　54.

　　我们聊天的时候，我爸妈像两尊石狮子一样驻守在客厅里，时不时交流一下眼神。

　　陈景让就坐在我旁边，我们紧挨着，背到身后的手相握着。其实我想光明正大大大方方地和他牵手，可陈景让不愿意，他说在外人面前不好意思。

　　我妈泡了壶花茶，香气弥漫填充着每一寸空气。

　　我拿了杯子倒茶，可只够倒四杯。于是我把其中一杯分成两杯，我和陈景让一人一杯。

　　阿姨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然后温柔地说：“你们俩坐着挤不挤，我往旁边挪挪。”

　　我和陈景让同时摆手，说一点都不挤。

　　阿姨笑着点点头。

　　55.

　　我聊不下去了，阿姨大概看出了我的坐立难安，善解人意地让我去干自己的事，不用陪她聊天了。

　　我大松一口气，拉着陈景让回房间。

　　我想起冰箱里还有两块我们昨晚做的榴莲酥，想去厨房拿。

　　“要出去吗？”陈景让突然拽住我。

　　“我去拿榴莲酥。”中午的三个菜没一个我喜欢吃的，我现在饿得难受。

　　“不要出去……”陈景让紧紧拉着我的胳膊，异常执拗。

　　不知为什么，陈景让最近变得更粘人了，我洗澡都要跟着，恨不得时时刻刻和我粘在一块儿。

　　我对此当然求之不得，可现在我的肚子叫嚣着，迫使我的腿向外走。

　　“我很快回来，给你也拿两个！”说完我一个闪身出了房间。

　　陈景让以前饭量很大，我挑食很严重，在学校食堂吃饭时会把不吃的东西全都夹出来给陈景让。算下来我那份饭菜我吃了一半，陈景让吃一半。可即使这样，每次下晚自习他还是会饿。于是下晚自习前四十分钟点外卖成了我那段时间继每天一道圆锥曲线大题的又一必做。

　　可是——这些天陈景让似乎就没怎么好好吃过东西，也从来不喊饿。

　　要给陈景让多拿两个榴莲酥！

　　56.

　　从我的卧室到厨房不用经过客厅——这也是我出来找东西吃的原因之一，否则我就算饿死也不会出去的。

　　客厅里三人说话声音压得很低，像在谈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我拿了榴莲酥往回走，依稀听见了陈景让的名字。

　　我下意识地停下脚步。

　　按理来说，隔得那么远，他们谈话的声音又那么小，我该听不见才对。

　　可我偏偏听见了。

　　他们的每字每句，就像脑电波一样，不经我的意识同意就进入到了我的大脑。

　　57.

　　“不行，他的幻觉情况现在很严重……”

　　“你们能不能给他做些心理干预？我听一个朋友说这种吃药没用，得靠……”

　　“心理干预肯定要做，但仅凭刚才的谈话，我无法准确评估他的症状。还是建议你们带他去医院精神科看看——我知道他不配合，但是……”

　　我听得断断续续，云里雾里。

　　“……苏辞幻想出的陈景让在他自己看来是真实存在的，甚至在主体意识上超过他自己……陈景让的死亡是苏辞出现目前这种意识分离的直接诱因，不能……”

　　58.

　　他们在说什么？

　　59.

　　他们在说什么啊！

　　60.

　　我眼前闪过一幕幕碎片场景，玻璃渣一样，拼凑起来，成为一个破碎的、满是伤痕的陈景让。

　　啪——

　　我回过神，抬头，看见客厅里的三人都在看向我。我无措地低下头，发现端榴莲酥的碟子碎了，碎成一块一块的陶瓷片，边缘参差不齐，就像刚才的玻璃碎片一样。

　　榴莲酥落了一地，金黄色的酥边脱落，落在白色的瓷砖上，那么刺眼。

　　原来一切都是反的。

　　校门口那两个女生惊诧地看过来不是因为陈景让抱着一团空气，而是我抱着一团空气。

　　超市里大家投来奇怪的目光不是因为在他们看来陈景让在自说自话，而是因为我像个精神病一样自言自语。

　　怪不得我爸我妈都能看见我。

　　怪不得我会饿会困，需要吃饭睡觉，而陈景让却不需要。

　　怪不得我妈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怪物。

　　怪不得我记得明明陈景让在最后一刻为了护住我脸被碎玻璃划伤了，现在却没有一点伤口。

　　怪不得——我现在还能感受到心脏一抽一抽地疼是什么感觉。

　　61.

　　我顾不上他们惊诧地目光，飞快跑回房间——

　　万幸，陈景让还在。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用之前那种目光——三分不舍，三分眷恋，三分悲伤，还有一分绝望。

　　我之前以为那是因为怕我会消失，现在看来，是怕他自己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