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差阳错》九里尘

5、第 5 章

　　40.

　　我把头靠在陈景让腿上，告诉他我想喝符水。

　　他猛地翻身起来，错愕地看着我：“你看宫斗剧了？”

　　“我想让这副身体停留的时间久一点。”

　　他刚支棱起来的肩膀瞬时塌下去，紧接着，他捧起我的脸，额头贴紧我的额头，说“会一直一起的。”

　　41.

　　所有的变故发生在第二天睡醒时。

　　原本空荡荡的屋子里惊现两个大活人——我爸和我妈。

　　他们像普通人家的父母一样，面对分离许久的孩子，第一个动作就是给予一个拥抱。

　　可这放在我家，我只觉得陌生和奇怪。

　　慢着——我现在是鬼啊！

　　他们抱着我，多诡异的一幕！

　　难道是因为血缘关系的原因，他们也能看见我？

　　“儿子……”我妈声音有些哽咽，抚摸着我的鬓角，“没事就好”。

　　这话说得奇怪。

　　但我没工夫深究，因为我那会儿满脑子想的是，如果我生前也能得到这样轻柔温暖的抚摸就好了。

　　放在往常，我会拒绝他们的这种突如其来的亲近，但现在我死了，在世上也停留不了多久，我打算对这个世界善良点。

　　于是我没有躲开他们的拥抱。

　　当然，我是怀着私心的。我善良了，这个世界也该对我善良些——他们应该接受我和陈景让。

　　事实上是，我爸妈对陈景让持视若无睹态度，就好像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样。

　　这样也好，他们自在，我和陈景让也自在些。

　　42.

　　我以为他们这样的态度就算是接受我和陈景让了，可事实却并不是这样。

　　我不知道为什么风和日丽，平平无奇的日子里我爸妈会回来，还是一起回来。

　　算时间，我的葬礼早该办完了。

　　他们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奇怪，就像在……看一个怪物。

　　中午，我妈做了饭，四菜一汤，我努力在记忆中寻找熟悉的味道，却发现我的味蕾库里没有储存这种味道。

　　“好久没吃我做的饭了吧……”我妈给我夹了筷菜，努力在脸上堆起笑。

　　我很乖巧地吃了夹进我碗里的菜，然后起身，去厨房盛了碗米饭、拿了双筷子给陈景让。

　　是的，我爸妈视若无睹的态度体现在方方面面——包括吃饭时只盛三碗饭。

　　我爸妈目光复杂地看着我，在我看过去的时候又立马挪开目光，开始他们俩人之间的对视。

　　他们的目光太过复杂，太过陌生，我辨别不出其中含义。

　　43.

　　晚上时我和陈景让依旧睡在一起，一个卧室，一张床，他们没有阻止，只是看我们的目光愈发复杂。

　　希望我卧室的墙隔音效果够好，不要让他们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

　　44.

　　“进来。”我眼睛上蒙着一层水雾，什么都看不清，全身的骨头都仿佛浸在陈酿里蒸煮了一遭，碰一下就会酥软得碎掉。

　　尽管已经深夜了，但城市的灯光剥夺了夜色的深沉。

　　陈景让俯身吻住我的锁骨，牵连着全身的筋骨都在疼。

　　我贪恋于这份疼痛，因为烙印着疼痛的记忆更长久。

　　45.

　　我开始变得不喜欢阳光。

　　因为听说魂魄见了阳光会灰飞烟灭。

　　于是家里整日整夜地拉着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

　　我突然发现自己变成鬼之后开始迷信起来——明明之前是个异常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根本不相信这世上有鬼。

　　46.

　　我再一次发现陈景让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注视着我，那是一种我没有见过的神情和目光，带着三分不舍，三分眷恋，三分悲伤，还有一分……绝望。

　　我走过去抱住他，“我希望你能喝完孟婆汤忘掉我，又希望你永远记着我，我是不是很矛盾？”

　　我不想陈景让太痛苦，可又不希望我真的消失——因为如果有人记着、想着、惦念着某个故去的人，那那个人就不会真的消失。

　　“不矛盾，”他一只手抱紧我，另一只手的虎口和掌心摩挲着我的后颈，“我会在每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把关于你的记忆锁起来，到晚上日落的时候再拿出来。”

　　我笑着蹭蹭他，说“这样最好”。

　　47.

　　我爸妈消失又出现，出现又消失，每次都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小辞，你能看见我们吗？”

　　“小辞在看谁？”

　　“有没有觉得头疼？”

　　“把窗帘拉开好不好？”

　　诸如此类。

　　我觉得是因为我平时不和他们生活在一起，所以不熟悉彼此的生活习惯和语言方式。

　　48.

　　我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愈发苍白的脸和深陷的眼窝，下巴尖得跟锥子似的，真难看。

　　我在想，这样渐渐消瘦下去，会不会有一天我所有的皮肉都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副骷髅架子？

　　我不想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于是找了把锤子将镜子砸得粉碎。

　　陈景让听见动静冲进卫生间，从后面抱住我，说“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变成一捧灰我也喜欢。”

　　我的身体被他的两条胳膊紧紧箍着，动弹不了一点。

　　我盯着地上折射着刺目灯光的碎玻璃，呆呆地问：“那你会抱着一捧灰睡觉吗？”

　　“会。”他坚定地说。

　　49.

　　陈景让把我拉回卧室，在电脑上找动画片看。

　　猫和老鼠。

　　“你知道为什么汤姆永远抓不到杰瑞吗？”陈景让问。

　　“这不和灰太狼永远抓不到羊一样吗?”

　　“不一样。”陈景让看着我说。

　　50.

　　阳台上一缸金鱼死了，等我发现的时候，只剩三块上翻的白肚皮。

　　其实这个缸里原本有十二条鱼，一直活得好好的，可自从我死后，它们也接二连三得离开，到最后，只剩下一缸水和石子假山。

　　就好像我把地府的阴气带给了它们。

　　陈景让放空缸里的水，推了推眼睛，“知道养鱼的秘诀是什么吗？”

　　我摇摇头。

　　“养鱼的秘诀就是遵循1357法，一天喂一次鱼，三天换一次水，五天洗一次缸，七天换一批鱼。”

　　“看来你是个养鱼高手。”

　　“实践出真知。”

　　51.

　　我从卧室角落的一堆书里翻出了一沓成绩单，每张的四个角都有胶带粘撕过的痕迹。因为高二开始，每一次考试结束，我都会把成绩单贴在我桌前的墙上，直到下一次考试结束换掉。

　　每张上面都用笔画了两道线，一条是我的，另一条是陈景让的。一条靠近最下面，一条靠近最上面。

　　当然，我是下面那条。

　　我中考光是考进重点高中就已经花光了所有的气运，可高中的学习靠不了气运，靠脑子。

　　像我这种脑细胞不活跃、脑容量不够大的，只能靠努力来弥补。

　　我头悬梁，我锥刺股，我天大寒弗之怠。

　　我想去看看更广阔的天地，更想和陈景让考到同一座城市，然后去看看更广阔的天地。

　　可我的努力永远得不到验证了。

　　我日日夜夜为之坚持的梦想也终将腐烂在花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