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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毒药 ...

  •   手术以后,是一个礼拜的恢复期,徐华晋没有再出现,我们都避免提起她,或许孟波跟她有一番长谈,或许没有,我不想问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现在留在他身边的是我,我并没有多少甜蜜的感觉,因为他只能依赖我。而看起来,他并不喜欢这种依赖,如果仅仅是一个盲肠炎手术,也许会有很多值得回忆的小尴尬和小笑料,可是某天我下楼去买饭回来,发现他用一本国家地理盖着自己的脸,我以为他睡着了,却看见下巴处有眼泪滴下来。
      他连找个地方躲起来哭都做不到。
      我转过身整理盒饭,故意谈起外面寒冷的天气,抱怨我被踩脏的鞋子,回头的时候,他已经把脸擦得干干净净,装着刚刚醒过来的样子,“哦,今天实验室不忙?”
      “刀口疼不疼?”
      “有点。”
      我故意掀开被角,“咦,导尿管拔掉了?”
      “嗯。”想了想,又抱怨,“给我拔导尿管的护士很粗鲁。”
      “漂亮不?”
      孟波的脸微红,“没注意。”
      “如果不漂亮的话,那真是亏了,就这么让人看光光。”
      孟波被我逗得笑出来,只是刚刚笑,又觉得自己的难过太沉重,笑不出来,那个笑容就跟发育不良的花骨朵一样冻死在脸上。
      两个人一起吃饭,对面床上的中年妇女跟我们攀谈起来,家长里短一大堆,并且劝慰孟波,“你们年轻人就是不知道爱惜身体,我一个弟弟,也是爱喝酒,都跟他说了不能那么喝,不能那么喝,结果去年过年喝了一斤白的,吐血啊,吐得半脸盆那么多!”她比了比脸盆的大小。
      我一边嚼着嘴里的饭,一边故作惊讶,“哟,那现在呢?”
      “恢复得差不多啦,不过整个身子软绵绵,不行了,哼哼,我看他以后还喝!”
      东拉西扯,对方就开始好奇我们的关系,“我是他同事,他妈岁数大了,大老远过来也不方便,小手术,我就帮忙来陪个床。”
      “那你们同事关系还真好,开膛剖肚的手术,怎么都不能叫小手术了。”
      吃过饭没一阵,孟波有些尴尬地提出来,他要上厕所。
      病床下面就放着塑料的尿壶,我以眼神示意,憋着笑问他,“要在床上解决,还是扶你去厕所?”
      换在过去,他肯定不会那么别扭,有一次我踢足球扭伤了脚踝,让他搀着来来去去进出厕所不知道多少回,谁也没觉得不对劲。
      一般人在床上是尿不出来的,我自作主张把他的手架到肩膀上,一手举了吊瓶扶他下床。
      在狭小的卫生间里,他回头看了看洗手台前的镜子,突然问道:“我重不重?”
      “有点儿吧,还好。”我也回过头去看,刚刚接受完手术,他的脸色除了有点黄,胖瘦上区别倒不大。但是我想到接下来的化疗放疗,就有很不好的预感。他一定也想到这个问题了,镜子里那两个男人,身高体重都相当,他比我还更显高大一些,我以前没觉得孟波有多帅,但是这个时候脸容憔悴,头发凌乱的他静静地看着镜子里的我们俩,我却很有拥抱住他的冲动。可惜我一只手搭在他背上,另一只手举着点滴袋,实在腾不出多余的手。
      “你有没有觉得,这样看着,其实咱俩也挺配的。”我说道。
      他捂着伤口转过身来,跟我一起面对着镜子,看得十分出神,一会儿看我,一会儿看他自己,看他自己的时间还更多一些,仿佛一株自恋的水仙。
      “还看不够?”
      “我想记住现在的自己,这也许是我最好看的样子了。”
      我心里一阵绞痛,“别说这种丧气话,你会好起来的。”
      他凑近了镜子,用手撩了撩额前的碎发,仔仔细细地观察自己的发际线,又摸了摸几天没刮已经龇出挺长的胡子,“都说化疗以后要掉头发,胡子会不会跟着一起掉?”
      “掉了也会再长出来的。”
      “再长出来要很长时间,而且新长的头发很细软,也许还打卷,就不好看了。”
      我嘲弄他,“我没想到你那么在意自己的外表,这样吧,在你头发长出来以前,我跟你一起剃光头,怎么样?”
      他听了我的话,揉头发的手顿时停住了,然后在镜子里看着我,“你看你的脑袋,跟个菱角一样凹凸不平,你还是别剃光头了。”他的声音变得柔和,“给我买一顶好看的帽子吧。”
      我们在镜子跟前互相看着对方,傻呵呵地笑起来,我觉得笑得有点心酸委屈,再笑下去几乎要掉下眼泪来。好在外面有人敲了敲门,隔壁床的要用厕所,于是两个人赶紧从里面出来了。

      刀口刚刚愈合,就要开始化疗。
      化疗真是个同归于尽的笨办法,将剧毒的液体注入静脉,让所有好的坏的细胞一起杀死,然后再挂营养盐水恢复一些体力。很多人经历几次化疗以后真的出院了,五年十年地存活下去,形势鼓舞人心,但是也有相当一部分的晚期患者,活活被一次次的化疗折磨死,最后骨瘦如柴,生命随之凋零。
      对于这种治疗方式,孟波一直有些抵触,可是既然没有更好的办法,也就只能这样了。
      他第一次做化疗那天,我过去陪他,还带了一个数码相机,我有点儿担心他所说的什么“这也许是我最好看的样子”一语成谶,万一他一直瘦弱下去,那么至少他有很多好看的照片留了下来。
      护士在扎针的时候,很仔细地交代要观察针口,切勿让药水沾染到其他地方,否则会腐蚀皮肤和肌肉。护士长戴了口罩仿佛躲避瘟疫般进来观察了一下,又解释自己是个正处于哺乳期的新妈妈,所以就不在病房里多停留了。
      当天晚上孟波什么也没吃,第二天一早我买了稀粥过来,他吃了一口,皱着眉头道:“苦的。”
      白粥当然一点也不苦,只是他的嘴巴里只能尝出苦味。
      我跑到楼下买了白糖,给他拌在粥里,他吃一口就放下了,“还是苦的。”
      “苦也要吃一点,光靠点滴打葡萄糖不行的。”我不敢用那些病入膏肓的患者来吓他,但是到了晚期谁都是一副骨瘦如柴的样子,他当然也是知道的。于是再怎么苦,就当是黄连,也要吞下去。
      好容易吃下去小半碗,他脸色一变,“林泽丰!”
      我眼看着他身子扭到一边,急得脸盆都来不及拿出来,直接用手捧了要去接,刚刚费劲心力喝下去的粥就这样吐了个干干净净,连黄疸水都吐了出来,还隐隐约约可见一些淡粉色的血丝。
      他打干呕,几乎眼泪都要憋出来,然后愣愣地看着我的双手,骂道:“你傻啊!恶心不恶心?”
      我苦笑,“这有什么,还没消化呢。”
      我冲到卫生间洗了双手,然后拿拖把将床前那一滩打扫干净,房间里的味道的确不好闻,那不单单是胃酸的味道,反而是一种苹果腐烂和死肉的味道。我并不厌恶这味道,可是我厌恶这味道所暗示的某种信息。
      孟波非常抱歉,说什么也不想再吃东西了,可是不吃东西他也打干呕,并且苦中作乐自嘲,“跟怀上了似的。”
      他的确是怀上了,只可惜怀的不是孩子。
      尽管这样,我像个伺候怀孕女人的丈夫一样,开始寸步不离地陪在他身边照顾着。化疗的间隙,他出院回宿舍休息,我找了个借口跟父母说要搬出去住,跟着就一起回了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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