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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别无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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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我真希望我们是可以有的选择的,在很多的神话故事里,善恶两边,天使与魔鬼各自施尽浑身解数,主人公一念之差,故事导向便完全不同,因此而分化出精彩纷呈的奇妙历险。
可是那天孟波让我做的选择毫无意义,我并非上帝,如果我是,那么我一定选择让他活下去,哪怕这辈子他都不会想起我来,而我也没有可能再见到他,只要我知道他在某时某地正享受生命。
这世界,没有谁没了谁就活不下去。
可是如果活不下去了,有谁没谁,和谁在一起,都没有意义了。
徐华晋没有进手术室,她跟我一样坐在外面的长椅上等待,有一个老人同一时间做手术,一大家子十几个人等着,我竟然有点嫉妒他。
孟波没有亲人,他唯一的亲人这个时候正坐在阳台上对着天空发呆,客厅里开着电视机,不是电视剧不够精彩,而是她的眼睛看不清多少画面,她的耳朵聋得厉害,以前在宿舍看电视就因为音量调得太响被投诉。之后她就不怎么看电视了,可是不开电视机,房间里就跟墓穴一样安静。孟波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也许想得更多的就是他那老母亲。
“老的时候,儿孙满堂,就是动大刀子也幸福。”我说道。
徐华晋看看我,再看看那一堆家属,冷笑,“有什么好羡慕的?你啊!要我说,这老头肯定有一大笔遗产,好让人谋划。”
她那么说的时候,仿佛心里好受一点了,一屁股在我边上坐下来,“哎,有烟吗?”
“你抽烟?”
“就是现在想抽。”
“别抽了,孟波肯定不喜欢你抽烟。”
“他喜不喜欢,很重要吗?我从来不试图讨好他。”说着她跑下楼去买烟了,等候室里不准抽烟,又怕手术中途医生会出来,我们就轮流在顶楼阳台上抽掉了两包烟。
主刀医生出来了两次,两次都是报告坏消息,坏消息是由徐华晋再转告给我的,我想等一下孟波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我大概会扑到他身上放声大哭。结果电视里演的那些全不作数,他出了手术室直接给送去了ICU,我都没有看见他的样子。
下午两点ICU里有了20分钟的探视时间,一大群家属跟探监似的,排了队在外头焦急等待,护士吆喝着,“一名病人只允许两位家属探望,请大家不要喧哗,保持安静,保证病人的休息。来这边排好队,进来把衣服换上!”
我和徐华晋裹挟在人潮里涌进一间斗室,护士把隔离细菌的无纺布罩衫分发给每个人,大家急急忙忙地穿上,再走过几进空房间,就到了ICU。孟波不是富豪,不可能去住单人间的ICU,请一大群护士专门伺候着。这是一个大厅一样的恒温室,圆形,高高的穹顶仿佛硕大的子房,三十几张床一头靠墙排列着,呈围绕姿态,每张床接驳各种监视仪器。这个ICU的设计师很内行,可是莫名地让人产生一种类似宇宙恐惧症的荒凉感
徐华晋以前就来过,当时都是作为住院医生来工作的,这一次作为家属来探视病人,她有一种故作轻车熟路的放松,对着监视台的护士直呼其名,然后问孟波的状况如何。
这里基本上都知道孟波是她的男朋友,在其他家属东张西望地寻找时,那个跟她搭话的护士把我们直接领到了床前。
孟波那一头短毛碎都给包在帽子里,我轻轻地叫了两声,他睁开眼睛,脸色很平静,也许是麻醉药还没有失效果,他的神智不是很清醒。
徐华晋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手术很顺利,医生说一个礼拜就可以出院。”
她简直是瞎扯淡,事实上手术后医生跟我们商量了化疗和放疗的方案,并且推荐我们到第二医院做放疗,因为他们那里的设备更好。而孟波一旦到那里,周围那些走来走去的肿瘤病人,除非他是瞎子聋子,才会毫无察觉。
孟波定定地看着头顶上方的灯光,好像没听清刚刚的话,于是徐华晋又重复了一遍。
这一回他应该是听清楚了,然而也没有很高兴,只是带着恹恹的情绪疲惫地转过眼睛来望了我和徐华晋一眼,“你忘了,……”后半句说得很含糊,听不太清,他突然笑了,提高嗓门道:“你忘了,我是做的局麻,连医生说的黄色笑话我都听得清清楚楚。”
说完这句,他带着一种近乎恶作剧似的快感,因为我跟徐华晋已经大惊失色。
实在没什么值得高兴的,那种欣赏玩味很快变成懊恼,他猛地闭上眼睛,“我累了,想睡一下。”
医生走过来,安慰了几句,滴水不漏,可是孟波颤动的睫毛上湿漉漉的,我忍不住掀开被角去握他的手。
室温并不低,他的手却冰凉。我这样握着他的手,他也没有睁开眼睛来看我,大概对这个结果,他虽然作了最坏的打算,真到要承受的时候,毕竟一切和想象的还是有很大差距。
刚刚带我们进来的护士在门口催促时间到了。
可是我不想放开他的手,把他留在这个陌生冰冷如同墓穴一般的地方。
徐华晋掰开了我的手,然后拉着我一起出去,她气冲冲地走到外间,“怎么可能,主刀医生知道他做的局麻,不会在手术过程中乱说话的。他就是试探我的!他觉得他得一场大病我就要跟他分手了,我是那种人吗?”
我想把之前和孟波在小树林的对话转述给她听,这种事情让孟波开口,也太难为他了。
徐华晋脱掉罩衫,走到外面,靠着墙角蹲了下去,我看到她瘦弱的肩膀在那里抖动,我知道她的痛苦很复杂,并不单纯为孟波流逝中的生命。曾经,他们可以做很合适的伴侣,即使只是作为伴侣,孟波那样的人也是难得的,现在她失去这个伴侣了,以后她都不能找到第二个孟波。
“他想和你分手,不想拖累你。”我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别哭了。”
她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一种解脱后的释怀,“这个时候说恭喜你,是不是非常不合时宜?”
我的心一阵紧缩,愤怒,懊恼,心酸,鄙视,羞愧,我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
“早在我发现他其实也喜欢你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我再也不要他了。可是他不会选择你,所以我想,那又怎么样呢?现在我的态度已经无关紧要,他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喜欢一个人。”
他对我的感情,和我对他的感情,原来是一样的吗?
多少当局者在清醒以后或者欣喜若狂,或者捶胸顿足,而我只希望自己做一个永远的糊涂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