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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如果可以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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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在实验室见到他,他穿着白大褂,手上戴着橡胶手套,正在显微镜前调焦,我刚要打招呼,旁边一个同事走过来跟他商量事情,他仿佛故意似的一个劲儿和人家说话,却硬是一眼都没有看过来,或者明明目光就要扫到我身上,又立刻移开了。
我挨挨蹭蹭地凑到他边上,刚要没话找话地开口,结果他转身去拿架子上的试管了。
正当我一筹莫展之时,孟波回头道:“林泽丰,帮我拿一下标签本。”
“哎!”我赶紧应了一声,慌乱中差点打翻了桌上的试剂瓶,结果他揶揄道:“昨天晚上没睡好?”
“嗯,害相思呢。”
他听了这话哭笑不得,索性转过头去不再理我。
我凑到他边上,给那些试管贴标签,抬眼偷看时,发现他正把试剂挨次滴进去,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每一下眨眼仿佛会引起小小的震颤。
他低声道:“别这么盯着我!”语带警告,于是我打了突,罪人似的低下头去。
这一天别别扭扭地过去了,中饭的时候他说他请客,于是五六个人哗啦啦一起出门觅食,到了晚饭的时候他还说他请客。
有同事问道:“孟波你要结婚啦?”
他笑了笑:“不是,我胃里长了个洞,不手术怕会恶化,所以过阵子实验室里的事情都要你们忙了。以前主要是我跟林泽丰在负责,现在我要离开一阵子,你们可别欺负他。”
大家对他的病情很关注,问长问短,他一一地耐心作答,我发现徐华晋用一个无关紧要但是很难根治的胃底溃疡来代替孟波真正的病症,然后说动他进行手术。
晚饭的时候,徐华晋也过来和我们一起吃,我不清楚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他们仿佛有某种我无法领会的默契,好像这一场病让他们的感情升华了。
只有我,像个在墙角窥伺的卑鄙小人,畏畏缩缩见不得光。吃完饭孟波送徐华晋回去,他们两个的宿舍隔得不算远,我想过去那么长的时间里,孟波是不是会在徐华晋那里过夜。徐华晋和另一个女孩子合租一间房,我没有去过,不清楚那个女孩子会不会和男朋友到外面开房间,或者干脆早就住到别人家里,然后孟波就会留下,他们躺在一条被子下面,拥抱在一起。以前我也不是那么在意,可是这一天晚上,踏着湿漉漉的月光,我的嫉妒却难以克制,我跟上去随他们走了一段路,打听手术的事情。
孟波最担心的是他的妈妈。“那我妈怎么办?老人家是不清楚的,知道我要动手术,肯定慌了。”
我主动提议让他妈住到我新拿的房子去,虽然还没有装修,但是水电通了以后,搬张床弄套桌椅就可以住人,至少还是蛮干净的房子。
孟波看了我一眼,“不了,我跟我舅舅打个电话,让我妈暂时回乡下住一段时间。”
徐华晋不同意,“人家是来投靠你的,你现在让她回去,不是让几个舅妈看笑话?”
孟波无奈地说:“我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她让人给看笑话也没有办法了。”
在我们的再三劝说下,孟波不为所动,还是说服他妈妈回乡下了。送他妈回去的时候,看得出来老人很委屈很不情愿,可是儿子的话是圣旨,她不敢反驳。两个人一起上了火车,我和徐华晋在检票口和他们送别,孟波妈妈约莫觉得自己被送走是徐华晋的主意,一直低着头不肯去看儿媳妇,并且拒绝和她说话。
“她是恨毒了我。”徐华晋苦笑。
“孟波不会让她误会你的。”
结果第三天上,孟波带着他妈又回来了,连行李都没有拆开来。当时我并不清楚,直到一个礼拜以后孟波即将进手术室,我才在电话里知道这个消息的,尽管过了挺长时间,提起来的时候孟波还是气愤难平,他强压着怒火,声音都有些发抖。
“不是面子的问题,他们直接就赶人,我的行李都没拿进家门。我想过了,不能让她再住宿舍,别说照顾我,她能照顾好她自己就不错了。她住在宿舍我就没地方住了,我不能让她照顾我。我真是找不到人帮忙了,只能来麻烦你,让我妈暂时住你那边,回头我算房租给你,而且我总有不好的预感,如果手术做出来不好,我……”
我赶紧截断他的话头,“要不,你住我那边,让你妈还住宿舍,回头你跟她说你要去海南旅行一个礼拜。老人家搬来搬去比较难适应。”
“不行的,宿舍是提供给教工的,那边你不住,我不住,让她一个老太太住,不妥当。”
“说的也是,那我过去接你们,顺便看看有什么东西要用到的,一起买了带过去。”
“林泽丰……”
“啊?”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道:“见面再说。”
我知道他为什么这样为难,一方面要拒绝我,一方面却又不得不接受我的帮助,这让他觉得自己很不地道。估计他还同时在跑房产中介,只是要找一间干净舒适又便宜的的房子谈何容易,他约莫不准备长租,那就更找不到合适的了,尤其他这样还准备攒钱成家的年轻人。
我去宿舍接他妈妈的时候,看见老人家的衣物已经收拾出来扎成包袱,他让他妈妈等一会儿,然后把我带到外面的小树林里。
“你什么也不必说,我不是趁人之危的家伙。你还拿我当朋友,就让你妈放心住那边,反正我不住,租给不相干的人我也不愿意,地方挺大,等你身体好一点,也可以住过去,跟你妈妈好有个照应。我知道你不可能接受这种事,你有谈得好好的女朋友,我不是人,来给你找不自在,你犯不上难受。我喜欢你,不图什么,就希望你能有什么让我帮到的地方,这样我也会觉得自己好歹有点儿价值。”
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垂头丧气,“你要不跟我说那些发神经的话该多好,大家朋友一场,有难处互相帮个忙,我不会有心理负担。现在这样,我觉得我真的不要脸,我前两天还跟徐华晋吵架了。”
我大吃一惊,“你跟她说了我那个事?”
“没,同你没关系,我心情不好。”
我心里倒觉得,真要说了也没什么,大概徐华晋觉得我早晚会说。
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过来,“暂时先当做房租。”
我当然是坚决不收的,“别婆婆妈妈的,你当我兄弟,就别跟我谈钱,你要不当我兄弟,又不好意思让你妈住过去,要不你让我睡一觉。”
他身体一僵,猛地抬头看着我,一下子满脸涨得通红,又迅速地低下头去。
我哈哈大笑,“吓着你了啊?跟你开玩笑呢!”
好半晌,他用蚊子哼哼似的声音问道:“你有多喜欢我?”
我看他故意用指尖去驱赶一只蚂蚁,玩得很专注的样子,只是耳朵很小心地竖着。
是啊,我究竟有多喜欢他?过去我没有好好想过,只是朦胧地觉得我喜欢他。现在我们在湖边一站一坐,瞬间冷场的尴尬,我看着远处雾气蒸腾的湖面,在这个繁华城市的中央,医学院一墙之隔就是高楼大厦,这里却有成片百年的树林,有飞鸟掠过湖面,美得好像一个童话故事。现在城郊已经有本科生部,校区大得如同一个城镇,医学院本部还能存在多久,就看那些政府部门的领导有多少良心。
如果我没有那种即将失去他的危机感,或者连我自己都意识不到,我究竟有多喜欢他。
“我不清楚我有多喜欢你,喜欢这种东西是不能拿尺子去量的,我只希望跟你做一辈子朋友,每天都可以看见你,跟你说话,这样就好。”
他低着头,继续逗那只蚂蚁,但是很突然的,就一拇指摁下去,把那只蚂蚁捏死了。
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以前他不是这样的人,我不是说他会善良到关注一只蚂蚁的死活,事实上在实验室里弄死那些白老鼠和兔子的时候,他手脚很麻利,但是今天不一样,他那一指头戳下去,有一种泄愤的成分在里面。
他拍了拍手站起来,故作轻松,“后天一早我要进手术室,如果情况不好,我就跟徐华晋分手,我不想拖累她。到时候,或许我会想疯一次,跟你试试。如果手术顺利,我就跟她结婚,以后我跟你,老死不相往来。”说到这里,他下意识地作了个吞咽动作,“你希望是哪一种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