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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容贵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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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祭天大典还有十六日。
寅时的训练场雾气弥漫,南荣溪已在那里等候了半个时辰。伤口在连日的训练下反复崩裂又愈合,如今已结了一层暗红色的痂,但每一次发力,仍会传来尖锐的刺痛。
萧秉权准时出现,手中提着两把开了刃的短剑。晨光中,剑锋泛着冷冽的寒光。
“今日练见血。”他将其中一把抛给南荣溪,“影卫不是江湖侠客,不必讲究点到为止。你的每一次出手,都该是杀招。”
南荣溪接过剑,入手沉重。这是她第一次握真正的杀人利器。
“开始。”
话音未落,萧秉权的剑已至面门。南荣溪仓促格挡,双剑相击,迸出刺耳的金鸣。不同于之前的木剑训练,真剑的力道更沉,速度更快,每一次碰撞都震得她虎口发麻。
三招过后,她的左臂被划开一道血口。
“慢了。”萧秉权收剑而立,眼神冰冷,“疼痛会影响判断,但你不能让它影响速度。再来。”
南荣溪咬紧牙关,撕下衣摆草草包扎伤口,再次举剑。
这一练就是两个时辰。当晨雾散尽时,南荣溪身上已添了七道伤口,深浅不一,最重的一处在右肩,深可见骨。萧秉权下手极有分寸,每一剑都避开了要害,却又让她实实在在感受到死亡的威胁。
“够了。”萧秉权终于收剑,“去处理伤口,午时随我入宫。”
南荣溪喘息着抬头:“入宫?”
“容贵妃设了赏菊宴,邀诸位皇子赴宴。”萧秉权擦拭着剑上的血迹,动作从容,“你随行护卫。”
“她刚派人围剿过我们,此时设宴......”
“正因为如此,才更要去。”萧秉权打断她,眼中闪过一丝冷光,“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
午时的皇宫,秋阳高照。
御花园内,各色名菊竞相绽放,金黄的‘龙须’,雪白的‘玉壶’,紫红的‘醉颜’......花团锦簇中,衣香鬓影,笙歌笑语。容贵妃端坐主位,一袭绛紫宫装,云鬓高耸,珠翠环绕,虽已年过四十,却风韵犹存,眉眼间透着精明与威严。
萧秉权带着南荣溪到场时,已有几位皇子先到了。萧铎也在,他今日穿了身宝蓝色锦袍,坐在容贵妃身侧,神色却有些萎靡,见到萧秉权时眼睛亮了一瞬,又很快黯淡下去。
“秉权来了。”容贵妃笑容温婉,目光却锐利如刀,“快坐。这位是......新收的影卫?”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南荣溪身上。她今日仍作男子装扮,面具遮脸,一身玄色影卫服,垂首立于萧秉权身后,看似恭敬,实则全身肌肉紧绷。
“正是。”萧秉权从容落座,“名唤无言,资质尚可。”
容贵妃上下打量南荣溪,笑意更深:“能让秉权看中,想必有过人之处。本宫近日也新得了个侍卫,身手不错,不如让他二人切磋一番,给诸位助助兴?”
话音未落,一个身材魁梧的侍卫已从她身后走出。此人约莫三十岁,面色黝黑,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是个外家高手。他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南荣溪,抱拳道:“请赐教。”
席间气氛骤然微妙起来。几位皇子交换着眼神,有人幸灾乐祸,有人面露担忧。萧铎更是急得站了起来:“母妃,今日赏菊,动刀动枪的......”
“无妨。”容贵妃摆了摆手,“点到为止,添些趣味罢了。秉权,你觉得呢?”
萧秉权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方才抬眼:“既然贵妃有此雅兴,无言,你便陪这位侍卫过几招。”
南荣溪心中一沉。她身上带伤,状态不佳,而那侍卫一看就是硬茬子。但萧秉权既已开口,她别无选择。
“是。”
两人走到园中空地。侍卫从腰间解下一对铁锏,每根都有小儿臂粗,挥动时呼呼生风。南荣溪则握紧了短剑——这是入宫前萧秉权特意让她带的真剑。
“开始吧。”容贵妃笑吟吟道。
侍卫率先发难,铁锏如泰山压顶般砸下。南荣溪不敢硬接,侧身避开,短剑如毒蛇吐信,直刺对方肋下。侍卫反应极快,铁锏回扫,格开短剑,另一根铁锏已横扫她的下盘。
南荣溪纵身跃起,伤口在这一跃之下剧痛传来,动作慢了半拍。铁锏擦过她的腿侧,带起一片布料,鲜血瞬间涌出。
“无言!”萧铎惊呼出声。
萧秉权却神色不变,依旧慢悠悠地喝茶。
场中,南荣溪落地时踉跄一步,侍卫抓住机会,双锏齐出,直取她面门。这一下若是砸实,必是脑浆迸裂。
生死关头,南荣溪脑中忽然闪过萧秉权这几日训练时的话:“绝境之时,不要想怎么挡,要想怎么杀。”
她不退反进,矮身从双锏缝隙中钻过,短剑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不是刺向侍卫的要害,而是削向他握锏的手腕。
“嗤”的一声,血光迸现。
侍卫惨叫一声,铁锏脱手。南荣溪的剑已抵在他咽喉。
全场死寂。
片刻后,容贵妃拍手笑道:“好身手!秉权,你这影卫果然不凡。”
南荣溪收剑退后,腿上的伤口血流如注,她却站得笔直。
“承让。”她声音沙哑。
侍卫捂着手腕退下,眼中满是不甘与怨毒。
萧秉权这才放下茶杯,淡淡道:“无言,过来。”
南荣溪走到他身后。萧秉权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看似随意地递给她:“伤口处理一下。”
这个动作看似平常,却让容贵妃的瞳孔微微一缩——萧秉权从不轻易显露对下属的关心。
宴会继续,丝竹声起,仿佛刚才的生死相搏只是一场助兴的戏码。但南荣溪能感觉到,有几道目光始终若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
酒过三巡,容贵妃忽然叹息一声:“说起影卫,本宫倒是想起一桩旧事。当年南荣家也养了一批死士,个个身手了得,可惜啊......一念之差,满门覆灭。”
席间气氛再次凝固。
萧秉权把玩着酒杯,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贵妃对南荣家的事,倒是记得清楚。”
“怎能忘呢?”容贵妃目光悠远,“南荣夫人当年可是冠绝后宫的美人,秉权你母亲......唉,红颜薄命。说起来,南荣家那位小公主若是还在,也该及笄了吧?不知是不是也如她母亲一般倾城绝色。”
南荣溪握着剑柄的手指节发白。
“贵妃醉了。”萧秉权的声音冷了下来,“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是本宫失言了。”容贵妃掩口轻笑,眼底却无半分笑意,“只是近日宫中不太平,总有些南荣家的旧事被翻出来。陛下为此很是烦心,秉权你常在陛下身边走动,可要小心些,莫要被那些余孽牵连了。”
这话已是赤裸裸的警告。
萧铎猛地站起来,脸色涨红:“母妃!九哥他——”
“铎儿!”容贵妃厉声打断,“坐下!”
萧铎看看母亲,又看看萧秉权,最终颓然坐回,一杯接一杯地灌酒。
宴会在诡异的气氛中继续。南荣溪垂首而立,心中却翻江倒海。容贵妃今日之举,句句试探,字字诛心,分明是怀疑萧秉权与南荣家有关联。而萧铎那痛苦挣扎的模样,更是让她心中一紧。
日头西斜时,宴会终于散了。
萧秉权带着南荣溪告退。走出御花园,穿过长长的宫道,两人谁都没有说话。直到坐上马车,驶离宫门,萧秉权才开口:
“腿上的伤如何?”
“无碍。”南荣溪回答,声音却有些虚弱。失血加上一整日的紧绷,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萧秉权看了她一眼,忽然伸手按在她腿上伤口附近。南荣溪浑身一僵,却听他道:“铁锏擦过时带了内劲,伤口周围的经脉受损了。若不及时处理,这条腿会废。”
他从座位下取出药箱,动作熟练地为她清理伤口、上药、包扎。马车颠簸,他的手指却稳如磐石。
“为什么?”南荣溪看着他低垂的眉眼,忽然问,“为什么当着容贵妃的面显露对我的关心?这不正是她想要的把柄吗?”
萧秉权包扎的动作顿了顿:“因为她已经怀疑了。既然如此,不如让她更怀疑一些。”
“什么意思?”
“容贵妃生性多疑,却又自负。”萧秉权系好绷带,靠回车壁,“她认定的事,会千方百计去求证。我今日越是表现得在乎你,她越会相信你就是南荣溪。而她要证明这一点,就必须拿出证据——这就会逼她动用手里的牌。”
南荣溪明白了:“你要引她出手?”
“祭天大典在即,我们不能被动等待。”萧秉权目光幽深,“与其让她在暗处伺机而动,不如逼她走到明处。”
马车在裕阳王府门前停下。南荣溪正要下车,萧秉权忽然道:“今夜子时,老地方见。陈伯他们拿到了天狱最新的守卫轮值表。”
子时的密室,气氛凝重。
陈伯将一张密密麻麻的图纸铺在桌上:“这是天狱这半个月的轮值安排。韩青亲自调整过,比以往严密了三倍。”
南荣溪仔细看去,只见图纸上标注着数十个哨点,每两个时辰换一次岗,几乎没有空隙。
“祭天大典当日呢?”萧秉权问。
“那日反而松懈。”阿七指着图纸上某处,“韩青要随驾护卫,带走了一半人手。剩下的侍卫分为两班,午时和子时换岗,中间有半刻钟的空档。”
“半刻钟......”南荣溪喃喃道,“够吗?”
“如果一切顺利,够了。”赵先生接口,“但问题不在这里。”他指向图纸另一处,“三日前,天狱新增了一道机关——‘千丝网’。据说是玄机子最新设计,一旦触发,整个通道会被铁网封死,网上涂有剧毒,触之即死。”
密室陷入沉默。
良久,萧秉权开口:“机关图呢?”
陈伯摇头:“拿不到。这道机关是玄机子亲自监制,图纸只有两份,一份在玄机子手中,一份在皇帝那里。”
“那就只能硬闯了?”阿七皱眉。
“硬闯是送死。”萧秉权的手指在图纸上缓缓移动,“千丝网......我听过这东西。它有一个弱点——启动需要时间。从触发到完全闭合,大约有三息。”
“三息能做什么?”南荣溪问。
“足够一个人通过。”萧秉权看向她,“如果你速度够快。”
南荣溪心中一凛。这是要她来闯。
“我会将千丝网的具体位置和触发方式查清楚。”萧秉权继续道,“陈伯,你联络旧部,祭天大典当日,在皇陵东侧制造混乱,吸引守卫注意。阿七,你带一队人埋伏在西侧密林,接应我们撤离。赵先生,你统筹全局。”
“是!”三人齐声应道。
“无言,”萧秉权转向南荣溪,“从明日起,训练加倍。你要在三息之内,穿过十丈距离。”
十丈,三息。这是常人不可能完成的速度。
南荣溪深吸一口气:“是。”
计划安排妥当,众人正要散去,密室入口忽然传来急促的叩击声——是紧急信号。
阿七闪身开门,一个满身是血的人跌了进来。南荣溪认出来,这是赵先生手下的一个探子。
“先、先生......”那人气若游丝,“十殿下......十殿下出事了......”
萧秉权霍然起身:“说清楚!”
“十殿下......今夜在醉仙楼饮酒,回宫途中......遭遇伏击......重伤......昏迷不醒......”
“谁干的?!”
“不、不知道......但现场留下了......留下了南荣家旧部的令牌......”
密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南荣溪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不可能!”陈伯率先开口,“南荣旧部如今全听调遣,绝不可能私自行动!”
“令牌呢?”萧秉权的声音冷得像冰。
探子从怀中掏出一枚染血的铜牌,上面刻着南荣家的家徽——优昙花。
萧秉权接过令牌,仔细端详,忽然笑了。那笑声冰冷刺骨,带着滔天的怒意。
“好手段。”他将令牌重重拍在桌上,“容贵妃这是要逼我表态啊。”
南荣溪明白了。这是栽赃。容贵妃用萧铎遇刺,嫁祸南荣旧部,逼萧秉权要么撇清关系,要么坐实勾结。
“萧铎现在何处?”萧秉权问。
“已送回宫中,太医正在诊治......”
话音未落,萧秉权已冲向密道入口。
“世子!”陈伯急道,“此时入宫,正中她下怀!”
萧秉权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萧铎若死,一切计划作废。容贵妃就是算准了这一点。”
他看向南荣溪:“你随我入宫。记住,从现在起,你不是南荣溪,只是我的影卫无言。无论发生什么,不许承认任何事。”
“是。”
两人匆匆离开密室。马车在夜色中疾驰,直奔皇宫。
南荣溪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中沉重。容贵妃这一手,又狠又毒。萧铎是萧秉权在这冰冷皇城中唯一在乎的人,她偏偏对萧铎下手。
而更可怕的是,如果萧铎真的死了......萧秉权会变成什么样?
她不敢想。
皇宫到了。今夜宫门戒备森严,见到萧秉权的马车,侍卫们却不敢阻拦——谁都看得出,这位世子此刻的表情,是要杀人的。
萧铎的寝殿外,跪了一地的太医宫女。容贵妃站在殿门前,眼睛红肿,看到萧秉权时,眼中却闪过一丝得色。
“秉权,你来了。”她声音哽咽,“铎儿他......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本宫也不活了......”
萧秉权看都没看她,径直闯入殿内。
南荣溪紧随其后。殿内药气弥漫,萧铎躺在榻上,脸色惨白如纸,胸口裹着厚厚的绷带,仍有血迹渗出。他双目紧闭,呼吸微弱。
萧秉权在榻前站定,伸手探了探萧铎的脉搏,又检查了伤口。他的动作很轻,眼中却翻涌着骇人的风暴。
“谁干的?”他问,声音平静,却让殿内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
一个侍卫战战兢兢上前:“回、回世子,刺客一共五人,武艺高强,用的都是南荣家的招式......现场留下了这个......”他呈上那枚染血令牌。
萧秉权接过令牌,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他转身,看向跟进来的容贵妃:“贵妃娘娘,这令牌......是假的。”
容贵妃脸色一变:“秉权,你什么意思?证据确凿——”
“南荣家的令牌,用的是西南特产的赤铜,遇火不化,入水不沉。”萧秉权将令牌扔在地上,“而这枚,只是普通黄铜镀了一层赤色。贵妃若不信,可取火来试。”
殿内一片死寂。
容贵妃的脸色青白交加,最终咬牙道:“纵然令牌有假,刺客用的确实是南荣家的功夫!”
“南荣家的功夫?”萧秉权挑眉,“南荣家覆灭七年,武功路数早已流传在外,有心人要学,并不难。”他走到容贵妃面前,压低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娘娘,铎儿若死,你觉得陛下会彻查到底吗?到那时,你那些私养死士、结交外臣的事......还瞒得住吗?”
容贵妃踉跄后退一步,眼中终于露出了恐惧。
萧秉权不再看她,转向太医:“十殿下伤势如何?”
太医慌忙道:“万幸未伤及心脉,但失血过多,需静养月余......”
“用最好的药。”萧秉权打断他,“十殿下若有闪失,你们全都要陪葬。”
他最后看了萧铎一眼,转身离去。南荣溪快步跟上。
走出寝殿,夜风凛冽。萧秉权在殿外站了一会儿,忽然一拳砸在廊柱上,鲜血顺着指缝流下。
“世子......”南荣溪轻声道。
萧秉权没有回头,声音沙哑:“她竟敢......竟敢动萧铎......”
这一刻,南荣溪看到了他冷静面具下的裂痕。那里面不是算计,不是冷漠,而是真实的、几乎压抑不住的愤怒与痛苦。
“回府。”良久,萧秉权终于开口,声音已恢复了平静,“计划提前。祭天大典前,我要容贵妃先付出代价。”
马车驶离皇宫。车厢内,萧秉权闭目养神,手上的血迹已干涸成暗红色。
南荣溪看着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在这个男人心中,复仇固然重要,但萧铎的安危,同样是他的底线。
而容贵妃,今夜触碰了这条底线。
风暴,真的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