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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无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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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的门开了。
玄机子仙风道骨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垂首侍立的南荣溪。那一瞬间,南荣溪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国师玄机子,以洞察天机、观人于微著称,他会不会看穿自己的伪装?
“这便是世子新收的影卫?”玄机子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萧秉权随后走出,不着痕迹地挡在了玄机子与南荣溪之间:“正是。资质尚可,还需雕琢。”
玄机子抚须轻笑:“世子待人一向严苛,能得世子亲自指点,此子福分不浅。”他的目光在南荣溪身上又停留了一瞬,那眼神中似乎掠过一丝探究,但最终只是摇了摇头,“时辰不早,老道该回宫复命了。”
“国师慢走。”萧秉权微微颔首。
待玄机子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萧秉权才转向南荣溪,声音压得极低:“刚才,你心跳快了半拍。”
南荣溪心中一凛,她已极力控制,竟还是被他察觉。
“在玄机子这样的人面前,一丝破绽便是万劫不复。”萧秉权的声音冷得像冰,“今晚加练两个时辰,学会控制气息,哪怕刀架在脖子上,心跳也不能乱。”
“是。”南荣溪垂首应道。
萧秉权转身回书房,却在门槛处停下:“进来。”
南荣溪跟了进去。书房内,棋盘还未收起,黑子白子厮杀正酣,看似平和,实则处处杀机。
“看出什么了?”萧秉权在棋盘前坐下,指尖轻叩桌面。
南荣溪沉默片刻,谨慎答道:“国师此来,名为探望,实为试探。”
“试探什么?”
“试探世子对祭天大典的态度,以及......是否真的擒住了刺客。”
萧秉权抬眼看向她,目光中有一丝赞许,很快又隐去:“不错。皇帝生性多疑,即便我是他亲子,他也从未真正放心过。”他执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盘某处,“更何况,昨日萧铎大张旗鼓地搜捕,最后却空手而归,难免惹人怀疑。”
南荣溪看着棋盘,忽然明白了什么:“所以世子才要亲自训练我,让我尽快成为一个合格的影卫——因为一个突兀出现的新人,比一个突然消失的刺客更惹人注目。”
“总算没蠢到家。”萧秉权语气淡漠,却将一个小瓷瓶推到她面前,“每日三次,内服。能加速伤口愈合,也能暂时改变你的声线。”
南荣溪拿起瓷瓶,指尖触到瓶身温润的触感。这药显然极为珍贵,他就这么轻易给了她——这把“刀”。
“为什么?”她忍不住问,“即便要利用我,也不必做到如此地步。”
萧秉权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她:“因为祭天大典在即,我需要你以最佳状态出现。因为......”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南荣家的血脉,不该如此轻易折损。”
这句话让南荣溪心头一震。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不必多想。”萧秉权恢复了惯常的冷漠,“回去上药休息,子时训练场见。”
子时的训练场寂静无声,唯有月光如银纱铺地。
南荣溪到达时,萧秉权已经在那里了。他换了一身玄色劲装,长发高束,手中握着的却不是木剑,而是两把未开刃的短刃。
“影卫多用短兵,便于隐藏,也便于近身搏杀。”他将其中一把抛给南荣溪,“今夜练这个。”
南荣溪接住短刃,入手沉甸甸的,虽是未开刃,但造型精巧,显然不是凡品。
训练进行到一半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南荣溪警觉地收势,萧秉权却神色不变:“继续。”
来人是萧铎。他一身酒气,眼眶微红,显然喝了不少,身后跟着两个想拦又不敢拦的侍卫。
“九哥!”萧铎的声音带着醉意,却又有一丝难得的严肃,“我有话问你。”
萧秉权看了南荣溪一眼:“退下。”
南荣溪正要离开,萧铎却伸手一拦:“不,让他留下。既然是九哥的新影卫,也该听听。”
萧秉权眉头微蹙:“萧铎,你醉了。”
“我没醉!”萧铎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压抑的情绪,“至少没醉到看不清真相!九哥,母妃今日召我入宫,她说......她说你会害我,说你在暗中谋划,说祭天大典上必有变故!”
训练场上一片死寂。南荣溪握紧了短刃,心跳如擂鼓。
萧秉权的表情在月光下看不清,声音却冷得像冰:“容贵妃一向不喜我,你今日才知?”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萧铎上前一步,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委屈与执拗,“可我不在乎!九哥,从小到大,只有你真心待我,教我骑马射箭,替我挨罚顶罪。我不信母妃的话,我不信你会害我!”
他深吸一口气,眼眶更红了:“可母妃说,她手中有证据,证明你与南荣家旧部有联系,证明你......你根本不甘心只做一个世子。九哥,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南荣溪感觉到萧秉权的气息有一瞬间的紊乱——这是她认识他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他的情绪波动。
“萧铎,”萧秉权的声音缓了下来,却依然冰冷,“回宫去,今日的话,我只当没听过。”
“我不回!”萧铎倔强地站在原地,“九哥,你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你若真想争那个位置,我......我可以帮你!我真的可以!反正我也没兴趣当皇帝,你做皇帝不是很好吗?”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真挚而热烈。
萧秉权终于转过身,月光照在他脸上,南荣溪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了一种复杂的情绪——那里面有冰冷,有算计,但深处,竟藏着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动容。
“闭嘴。”萧秉权的语气严厉起来,“这种话,永远不要再说了。”
“为什么不能说?”萧铎不解,“九哥,我们不是兄弟吗?”
“兄弟?”萧秉权忽然低笑一声,笑声里满是讥讽,“萧铎,你太天真了。在这皇城里,兄弟这个词,是最不值钱的。”
他走近萧铎,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容贵妃说得对,我确实在谋划。我谋划的不是皇位,是比皇位更重要的东西。你若还当我是你九哥,现在就回去,忘记今晚的一切,继续做你无忧无虑的十殿下。”
萧铎愣愣地看着他,酒醒了大半:“九哥......”
“走。”
萧铎张了张嘴,最终颓然转身。走了几步,他又回头,声音哽咽:“九哥,不管你谋划什么,别......别伤害自己。也别......别让我为难。”
萧秉权背对着他,没有回应。
直到萧铎的脚步声彻底消失,训练场上才恢复了寂静。南荣溪站在原地,心中翻江倒海。她忽然明白了萧秉权对萧铎那种复杂的态度——冰冷的外表下,藏着对这个单纯弟弟的保护,也藏着因容贵妃而产生的隔阂。
“都听到了?”萧秉权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南荣溪垂首:“是。”
“有何感想?”
“十殿下......对世子是真心。”
萧秉权沉默良久,才淡淡道:“真心,在这皇城里是最危险的东西。”他重新拿起短刃,“继续训练。今夜的事,若泄露半字,你知道后果。”
“是。”
接下来的训练,萧秉权的招式明显更加凌厉,甚至带着一种发泄般的狠辣。南荣溪拼尽全力应对,胸口伤口崩裂,鲜血染红了衣衫,她却不敢停。
直到东方泛白,萧秉权才收势:“今日到此为止。”
南荣溪几乎虚脱,却强撑着站直身体。
萧秉权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染血的衣襟,从怀中取出伤药抛给她:“三日后,随我出府。有任务。”
三日后,裕阳王府马车驶向城西。
南荣溪扮作车夫,易容后的面容平凡无奇。马车内,萧秉权闭目养神,手中把玩着一枚玉佩——正是那枚优昙花玉佩。
“今日去何处?”南荣溪压低声音问。
“见几个人。”萧秉权睁开眼睛,眸光深邃,“你该见的人。”
马车在一处看似普通的民宅前停下。萧秉权下车,南荣溪紧随其后。宅门打开,一个老仆恭敬引路,穿过几重院落,来到一处隐蔽的内室。
室内已有三人等候。见到萧秉权,三人齐齐躬身:“主上。”
萧秉权点头,侧身让出南荣溪:“这位便是南荣溪。”
三人浑身一震,其中一位年约五十、左脸带疤的老者上前一步,仔细端详南荣溪,眼眶渐渐红了:“像......真像将军年轻时的模样......”
南荣溪心中一动:“您是?”
“老奴陈伯,曾任南荣军斥候营统领。”老者声音哽咽,“这位是阿七,南荣家暗卫幸存者。这位是赵先生,军师之后。”
南荣溪喉头哽咽,向三人深施一礼:“南荣溪,见过诸位。”
陈伯连忙扶起她:“小姐折煞老奴了!这些年来,我们暗中联络旧部,隐姓埋名,只为有朝一日能为南荣家昭雪!”
阿七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眼神锐利如鹰:“小姐,南荣军旧部三百余人,分散各地,皆听候调遣!”
赵先生则更为沉稳:“小姐,经我等多年探查,主上并未战死,而是被秘密关押在‘天狱’之中。”
“天狱?”南荣溪看向萧秉权。
“皇帝暗中设立的秘密监牢,位于皇陵地下。”萧秉权接话道,“由玄机子设计机关,韩青亲自看守。关押其中的,皆是皇帝想要秘密处置却又不能公然杀死的重要人物。”
南荣溪的心揪紧了:“父王他......”
陈伯低声道:“三年前,我们曾买通一个狱卒,得知将军还活着,但身受重伤,且神智时清时昏。”
南荣溪眼前一黑,萧秉权伸手扶住她:“所以,必须尽快。”
他走到墙边,按下机关,墙面翻转,露出一幅巨大的皇陵结构图:“祭天大典时,皇陵守卫最为薄弱,那是唯一的机会。”
众人围拢过来。萧秉权指着图纸上错综复杂的线条:“这是玄机子设计的机关图。三年前,我以重金从他一个徒弟手中购得。”他看向南荣溪,“这十九日内,你必须掌握所有机关破解之法,熟悉每一条暗道。”
南荣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何进入?”
“祭天大典当日,我会安排一场‘意外’。”萧秉权的指尖划过图纸上某个位置,“需要一名影卫‘殉职’。从此,无言这个人将消失,而南荣溪,将重获自由。”
就在这时,宅外忽然传来急促的鸟鸣声——三长两短,是警戒信号。
赵先生脸色一变:“有外人靠近!”
萧秉权眼神一凛:“多少人?”
“至少二十,训练有素,包围了宅子。”阿七已闪到窗边,透过缝隙观察,“是宫中侍卫的装扮。”
南荣溪心中一沉。难道行踪暴露了?
萧秉权却异常冷静:“陈伯,带南荣溪从密道走。阿七、赵先生,随我留下。”
“不行!”南荣溪脱口而出,“要走一起走!”
萧秉权看向她,目光锐利:“记住你的身份。你现在是无言,是我的影卫。影卫的第一要务,是服从。”
“可是——”
“没有可是。”萧秉权打断她,“陈伯,带她走。这是命令。”
陈伯咬牙,拉着南荣溪走向内室书架后的密道入口。南荣溪回头,只见萧秉权已拔出腰间软剑,阿七和赵先生也各执兵器,三人背对而立,形成防守阵型。
密道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南荣溪被陈伯拉着在黑暗中疾行,心中却翻江倒海——萧秉权为什么要留下?他明明可以一起走的!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出现亮光。两人从一处荒废的井口爬出,已是城郊。
南荣溪喘息着,看向陈伯:“我们现在去哪儿?”
陈伯脸色凝重:“回王府。世子既然让我们走,自有脱身之计。我们现在回去,才不会打乱他的计划。”
“可是那些侍卫......”
“小姐放心。”陈伯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这处据点本就是诱饵。真正的密会地点,在别处。世子今日带你来此,恐怕......本就是做给某些人看的。”
南荣溪愣住了。做给谁看?容贵妃?皇帝?还是......
她忽然想起萧铎那夜的话:“母妃说,她手中有证据......”
难道萧秉权是故意暴露,让容贵妃以为抓住了把柄?
两人绕路回城,换了装扮,黄昏时分才回到裕阳王府。沁竹苑内一切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直到深夜,萧秉权才回来。他衣衫整洁,神色平静,只有袖口处一道不易察觉的裂痕,暗示着白日里的凶险。
南荣溪等在院中,见他安然归来,心中莫名一松。
“都解决了?”她问。
萧秉权看了她一眼:“二十个侍卫,一个没留。”他说得轻描淡写,眼中却闪过一丝戾气,“容贵妃的手,伸得太长了。”
“是容贵妃的人?”
“除了她,还有谁会这么迫不及待地想抓我的把柄。”萧秉权冷笑,“可惜,她抓不到。那些侍卫看到的,只是一个世子清理门户的场景——几个南荣家余孽试图行刺,被当场格杀。”
南荣溪心中一寒。所以阿七和赵先生......
“他们没死。”萧秉权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死的只是几个替身。真正的阿七和赵先生,早已从另一条密道离开。”
他走到南荣溪面前,月光下,他的面容俊美而冰冷:“今日之事,给你两个教训。第一,永远要有备用计划。第二,在这皇城里,信任是奢侈品,背叛是家常便饭。”
“包括十殿下吗?”南荣溪忽然问。
萧秉权沉默了片刻。那个短暂的沉默里,南荣溪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萧铎......”他最终开口,声音低沉,“他不一样。但他身后站着容贵妃,这就注定,他不能完全站在我这边。”
他转身走向房间,在门口停下:“明日寅时,训练场。我们要加快进度了。祭天大典前,容贵妃一定还会有动作。”
房门关上。南荣溪站在院中,夜风吹过,带来深秋的寒意。
她抬头望向皇宫方向,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里,父子相疑,兄弟阋墙,母子算计。而她和萧秉权,正要在这蛛网般的阴谋中,杀出一条血路。
十九日。只剩十九日。
她握紧胸前的优昙花玉佩,指尖传来温润的触感。
这一次,她必须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