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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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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云,西北方靠近边境的一座古朴城镇。风卷尘沙,野阔云低。驼铃清脆,羌笛悠扬。
而今,已是越王来此的第二个月份。
一路劳苦奔波,不少家仆都患了病。全靠青玉青书二人里外忙活着,才让王府没有直接败落。
天光微亮,青玉已经穿戴整齐,站在中庭指引侍女洒扫庭院。自传言爆发以来,君衍舟就像被吸尽了活气一般,总是面容阴郁死气沉沉。可青玉是见过王爷意气风发的模样的。
越是见过,便越是期盼着王爷能够挺过这一次的难关。自己便更要振作。
然而,今日不同往日,正殿的门吱呀一声,平日里要日上竿头才会起身的君衍舟,竟然现在便起身了。
他亲手挽了长发,换了常服,衣冠楚楚地踱步到前堂。
“咳咳,谢清渺呢?”君衍舟清了清嗓子。
“谢姑娘一早便出门去了,说是要去集市打听打听那枚玉坠。”青玉回道。
君衍舟沉默了片刻。
“青玉,你去看看她,这里不比京城,别让旁人给欺负了。”
青玉连忙称是。
“青书,把本王带来的上好玉庭春沏上,传严大人和李大人前来一叙。”
天还未凉透时,谢清渺便早早地换好衣服,拿起一卷宣纸,走进了番云城最繁华的小巷。
说是小巷,其实是一条十分宽阔的集市。
越是靠近西北的城市,集市上售卖的东西也越是奇异,各色西域美食暂且不提,琳琅满目的首饰、用料轻简的异域服饰、乃至奇人志士的迤逦话本,就连当街弹琴卖艺的西域美女,也是常常有之。正所谓天高皇帝远,什么东西都用得卖得。
谢清渺挨着书摊找了一个角落,拿了石头,把宣纸平整地在地板上摊开,压好。
那图纸上,画得正是昨日扔给君衍舟的那枚玉坠上的图案。
“哟,姑娘,您这十两白银,所求何物?”
谢清渺刚把宣纸铺好,就有人来凑热闹。
原来那宣纸上除了图案,还龙飞凤舞地写了四个大字:十两白银。
“何事何地见过此等图案,知无不言,十两白银拱手奉上。”
谢清渺此言一出,围观的人一片哗然。
“十两白银买个民间故事?小姑娘,你怕不是被这暑气冲昏了头吧!”
“你这图案有何稀奇,我们番云到处都是,没准就连衣服上也绣了好几个呢。“
“不知小娘子年方几何,家中可有婚配啊?”
“小小年纪拿得出十两白银?怕不是从家里偷来的!”
“我要是告诉了你这是什么东西,你赖账怎么办?“
眼见吵嚷的人群越来越多,谢清渺干脆地拔出自己的重剑,往前方土路里轰隆一插。那重剑足足有一人高,不偏不倚正好掷到那色迷迷的壮汉脚边,掀起了大片尘土。
那壮汉立时瘫倒在地。
围观的人群立刻噤声。
“第一,我买的不是故事,我要的是有理有据的消息。”
谢清渺冷冷开口,她掏出钱袋,咚地往地砖上一砸。
“第二,区区十两白银,本姑娘还不稀罕赖账。便是一粒米,一页纸,该是多少就是多少,本姑娘从不少给。”
“第三,若有人能给出关于此图的明确消息,价钱翻倍。二十两。”
“哎哎哎,那我呢!你们把我的铺子都围上了,我怎么开张?“一旁的书摊老板举手。
谢清渺瞥了一眼他那看着就不怎么正经的书摊,随手拎了几本拿到手里。
“……多少钱,我买。“
没过一会,刚才还乱哄哄的集市就变得井然有序起来。起哄的浑水摸鱼的无赖只要看到那柄重剑,便被吓跑了,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散去,只剩下寥寥数人。
姑娘虽美,可这美人带刺,一般人的胃口可是装不下的。
不远处,青玉悄悄地旁观了整场闹剧,默默地转身离开。回去的路上,她情不自禁地暗叹了一声王爷忧思过度。谢姑娘为人处世自有一套法子,根本无须旁人插手。
王府书房。
两位大人拿着君衍舟给的图纸,正着反着看了个遍,看得老眼昏花,最终也没看出什么名堂。
“王爷,恕老臣直言,您莫不是随便画了个图来消遣我们两个老东西?”严大人愁眉苦脸地摸了摸胡子。越王来此地已有月余,除去接风之日相看了几眼这病怏怏的王爷外,这还是越王第一次主动积极地请他们二人前来叙旧,却没想到竟是叫他们来看这种不明所以的东西。
“自然不是。二位大人有所不知,本王近日夜观天象,发现这星辰异位,天柱倾塌,七星尽灭,怕是有大事要生。就在昨日,一名仙人入我梦来,将此图交予我,仙人言,若能查明此图,便能提前预知天灾人祸……”
两位大人无奈对视,奈何君衍舟的话还没说完,只得一杯接一杯地喝茶。
君衍舟足足讲了一个时辰,这夜观天象的话头才终于止住。
“还是不曾见过?”
“……王爷,您就别再为难我们二位了。”
君衍舟只得依依不舍地送两位大人离开。
临走之时,李大人却突然又转过头来,对送行的君衍舟说。
“此前王爷初来此地,总是郁郁寡欢,不愿同人往来。老臣今日虽不能解图中真意,但看到王爷今非昔比,奕奕有神,老臣心中甚慰。万望王爷保重身体。”
说完,李大人不再等君衍舟回应,躬身告退。
“……多谢李大人。”直到轿夫把轿子抬起,远远而去,君衍舟的话才说出了口。他喉结涌动,最终却并未说出什么话来作答,只是凝望着离去的马车,深深拜谢。
一直到夕阳落暮,谢清渺才终于赶回越王府。
君衍舟在前堂走走停停,反复踱步,直到青玉一声“谢姑娘回来了!”他才连忙往门口奔去。
谢清渺背着剑,夹着宣纸,捧着一摞画本子,慢吞吞地挪进了大门。
“几个有眼无珠的,还不快帮谢姑娘分担些!”青玉招呼着侍女,将谢清渺手上的一大摞书分成几捧拿去偏殿。
“你买的?买这些做什么?”君衍舟随手翻开了一本,登时被里面赤身裸体的图画惊了个面红耳赤。
他嘭的一声将书合上,颤抖得指着谢清渺合不拢嘴。
“你你你你……”
“西域来的商人说,那个图案他曾在惠羌见过。”谢清渺打断了君衍舟的话,
“书是随便买的。明日我去西域。”
“本王也要去。”君衍舟马上说。
“不行。”
“这是本王的身世,本王自然该亲自前去探查清楚。”
“……不行。等我去惠羌探查个清楚,你再去不迟。”谢清渺转身去偏殿。
“我说,我要和你一起去。”君衍舟拦在谢清渺前面,一脸正色。
“君衍舟。你现在是什么身份,拎不清么? ”谢清渺扯起一个笑容。却又在下一刻猛出一拳。
君衍舟早有防备,双手在胸前交叉,抵住了谢清渺这一拳。
阵阵晚风平地而起,将落叶卷成一团在墙角打转。
“如果不能由我亲自去查明真相,那我此生都会为此事所累。谢清渺,你难道就想看我这般颓唐下去?”
“在番云当个闲散王爷,不好么?有这么多人替你卖命,关心你看重你,真相是什么究竟有什么重要?”谢清渺又是一拳直击面门,君衍舟一个翻身利落地后退数步,谢清渺紧追不舍又是两拳。
君衍舟没再后退。他用手臂一次一次抵挡住谢清渺的攻击,俯身下去便是一个扫堂腿。布料之间沉闷的碰撞声不绝于耳。
“不好。这里全是黄沙,还干巴巴的,白天热晚上冷,地面还硌脚,菜肴汤羹全都是我吃不惯的!”
谢清渺轻轻跃起躲过这一记扫堂腿,一个跟头翻到了墙上。君衍舟踩着石头一个借力也跟了上去。
“如果真相只会让你陷入更深的痛苦呢?”
两人齐齐拔剑。
霞光从两人的身上渐渐褪去。暗沉的夜空之下并无几颗星子,只有两人手中长剑散发着寒光。
“谢清渺。其实从你得到了消息开始,就同意和我一起去了。对吗?你只是怕我承受不住真相,反反复复地想要试探我的回答。如果我有一点畏惧,你就打算自己去了,对吗?”
谢清渺沉默不语。
君衍舟笑了。青年人的笑声十分清脆,清澈的尾音里夹杂着几分甘甜。
“惠羌也是你随口编的地方。关心则乱。谢清渺,你太在乎我了。”
“你找死。”谢清渺举剑,厉声喝道。
“老规矩,你不会忘的,对吧?”君衍舟摆出举剑的姿势。
霎时间,一如时光未改,恍若当年。
繁花盛开的夏季。谢府的围墙上,少年和少女拿着小树枝,各自为营。
“谁先从这墙上掉下去,谁就输了。”年幼的君衍舟看着谢清渺,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年幼的谢清渺撅着嘴,不情不愿地举起树枝。
“我数到一就开始。”杨柳树下,谢兰庭大大咧咧地倚着树根,躺在柔软的草坪里,温柔地看着两个闹起来没完没了的小孩。
“三,二,一!”
谢清渺拔出重剑朝君衍舟猛地冲去。君衍舟也不甘示弱,他一跃而起拔剑便刺。
重剑和玄铁剑狠狠撞在了一起,登时火星四溅。
嘶啦一声。君衍舟借力,又是一次腾空跃起。他在空中挽了个利落的剑花,如同一只白鹤亮翅,朝谢清渺狠狠啄去。
谢清渺重剑一横,一边倒退一边挡住君衍舟的层层进攻。
攻击不成,君衍舟旋身落在墙上,还未来得及喘口气,明亮的剑光已经出现在了眼前,君衍舟一个下腰躲过,前襟却已被削去了一块。他不禁暗自叹服。
谢清渺是最适合重剑的人。重剑也同样最适配于谢清渺。
那股浑然天成的怪力,配上柔软又敏捷的身形,谢清渺把重剑无锋发挥了十成十。
那是夜以继日的勤学苦练造就的。
然而,时至今日,几乎每一次这种墙头上的比拼,最后都会以君衍舟胜利作为落幕。
年幼的君衍舟平日里不学无术,最会干的便是偷奸耍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