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日落》洱十八

4、分离后的理想化防御

　　几天前的出游透支了江念群为数不多的精力，她在小屋里休息了四五天才缓过劲，过度的劳累让江念群每晚都睡得很好，她几乎要忘记自己一周前还是需要药物助眠。

　　麻雀摇头晃脑地踩到她的窗沿上，衔来一朵油菜花，橙黄色的花骨朵，带着股淡淡的清香。

　　江念群注意到了它，为了不惊扰这位来之不易朋友，她特意把动作放的很轻，小心的对它行注目礼。

　　不一会儿，一只更小的麻雀飞来了，落到了大麻雀身旁，叽叽喳喳的朝大麻雀身上靠。

　　大麻雀把嘴里的油菜花递到小麻雀面前，小麻雀兴奋的扑棱翅膀，吹飞了几多花瓣。

　　江念群忽然想到，自从她来了云南，再也没有和母亲联系，身为女儿的她或许该主动些缓和同家人的关系，尽管这份靠血缘维系的纽带已经被烧穿了几个洞。

　　她从行李箱里翻出来云南前的旧手机，盯着黑色的屏幕看了很久，久到手机冰冷的硬壳都被手心捂热，江念群这才长按开关试着开机，手机却没有丝毫反应。

　　她发现自己竟然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这个手机承载过太多关于家人的期待，每次短信提示响起都会引得江念群眼睛一亮，却又在屏幕亮起的同时暗淡下去。

　　康康死后，江念群的父母再也没有联系过她。

　　江念群猛地起身，从行李箱里找出充电器，给手机充电、开机，动作一气呵成，没给自己再次犹豫的机会。

　　她知道，错过这次的勇敢，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嘟，嘟，嘟。”

　　待机声抑扬顿挫的从听筒传来，江念群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

　　“嘟，嘟，嘟。”

　　电话那头没有人接听。

　　“嘟，嘟，嘟。”

　　江念群猜，她母亲应该是在忙，也可能是不想接她的电话。

　　就在电话要自动挂断的前一秒，电话通了。

　　“喂？哪位？”

　　熟悉的声音说着最陌生的话，江念群拿远了手机看了一眼，确定自己是用旧号码打的电话。

　　她的母亲连她的号码都没有存，无意识的眨了两下眼，她说：“妈，是我。”

　　电话那头静了一瞬，或许不是一瞬，因为江念群停到了听筒里划过电流声，这是双方长久沉默才会出现的声音。

　　“是念群啊，我这旧手机坏了，换了个新的，新手机里没有存你的号码。”母亲在电话那头贴心的解释道。

　　江念群猜测母亲是在为方才尴尬的开场白找托词，但她确实因此好受许多。

　　虽然她知道母亲习惯把号码存到电话卡里，她还是欣然接受了母亲的谎言，至少母亲还愿意费心思来骗她，这说明母亲对这段母女关系还是有点在乎的。

　　江念群主动分享起自己在云南的生活：“这边的天很蓝，空气质量也很好，就是早晚温差大，出门得带着厚衣服。”

　　“我听说云南的米线很有名，你那边有吗？”

　　“有，我第一天来的时候就吃的这个，很好吃，还加了两块牛肉。”

　　“既然是特色，那得花很多钱吧，你现在没工作，花钱得仔细一点，别没事乱花钱，自己在家做的比外边的干净多了，你说你为了一点小事就辞职跑到云南，气性也太大了，再说了，你爸也是为了你好，你怎么能这么跟他置气，你也不小了，该懂事点体谅体谅你爸...”

　　江念群安静听着，听到一半把手机换到了右耳，她听不清母亲的话，只能听到听筒里传来的嘈杂。

　　母亲的指责持续了很久，江念群朝窗台看去，窗台边的小鸟不知道什么时候飞走了，只留了几瓣黄色的油菜花瓣。

　　耳边的声音停了，江念群把手机贴近左耳，正好听到母亲问：“什么时候回北京？”

　　江念群说：“再过几天吧。”

　　“几天是多久？”

　　“看情况吧，我也不清楚。”

　　“什么不清楚，趁现在还没出去很久，赶快回公司给你老板道个歉，买上些贵重东西去求求人家，看看能不能回到原岗，时间这么短公司肯定还没招到人。”

　　“我再想想吧。”

　　“想什么想，江念群你能不能不要任性了，现在的就业形势这么严峻，你这么好的工作说辞就辞，你知道多少人挤破了头都进不去吗！”

　　江念群忽然觉得很累，她后悔打这个电话了。

　　个体总是会在离别时过度美化一段关系，无意识的忽略关系中的消极部分，倾向于回忆过去的经历比过往的现实更加美好，心理学上称之为“分离后的理想化防御”。

　　江念群的“分离后的理想化防御”发生在了母女关系中。

　　记忆力的母亲会给她买漂亮的小裙子，会在生日时给她发价值520的大红包，会在空闲的时候带她逛街，一起吃街边的小吃店。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变的呢？

　　似乎的在康康死之后，父母对待她的态度像是在对待一个十恶不赦的杀人凶手，谩骂、指责，甚至是殴打。

　　康康是她最疼爱的弟弟，如今她却连缅怀都成了罪过。
　　江念群说：“我回不去了，您在家照顾好自己，我先挂了。”

　　说完，她不等母亲回复，快速挂断了电话。

　　“什么是快乐星球，噔噔，什么是快乐星球，噔噔...”

　　欢快的电话铃声响起，江念群低头一看，是母亲打回来的电话。

　　她扫了一眼，摁灭了手机，掏出里边的电话卡，掰成了两半，连同手机丢进了垃圾桶里。

　　外边的天色暗了下来，夕阳照在窗户边，随着木刻的花纹蜿蜒着描摹出一副光影画。

　　江念群关上了窗户，把夕阳关在了窗外，屋里变得昏暗起来。

　　她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周围很安静，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风铃时不时叮当响。

　　江念群回忆起很多事，尤其是关于康康的。

　　她比康康大十岁，两人的关系很好，江念群会带康康出去旅游，会给他买爱吃的零食，也会在他学习压力大的时候带他看电影。

　　小时候父母总不在家，是江念群给康康做饭，照顾他，带他交朋友。

　　用江念群母亲的话说：“你们姐弟俩这么好，我算是能安心了。”

　　变故出现在2024年底，康康去世了，死于心肌梗塞。

　　“咚咚咚。”

　　江念群小屋的门被轻轻敲响。

　　她猛地从回忆抽离，朝门口看去，问道：“谁啊？”

　　“我，孟珏。”

　　江念群起先还以为是顾易，可她注意到顾易从来不上二楼，叫她只会在院子里大喊大叫，然后烦的孟珏姐骂他。

　　她打开门邀请孟珏进门。

　　孟珏摆摆手：“不用，我看你屋没开灯还以为你没在家呢，我来就是想告诉你一声，一楼来了个新房客，放心，都是小姑娘，我看她还挺好相处的，你碰见她别害怕。”

　　“孟珏姐，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不会害怕陌生人。”江念群笑着说。

　　孟珏用哄孩子的语气说：“好好好，我们念群最勇敢了。”

　　江念群害羞的红了脸，反驳道：“我已经成年了。”

　　孟珏忍不住笑出了声：“你和顾易在我这都是小屁孩，行了，我不打扰你了，赶紧休息吧。”

　　江念群正要关门，孟珏忽然转身，说道：“明天我要去城里一趟，你有什么要带的吗？”

　　江念群说：“没有，谢谢。”

　　“有需要就说，别跟我客气，顾客是上帝。”孟珏帅气的说道。

　　江念群笑着答应：“好。”

　　孟珏走后，江念群打开灯，在屋里找了一圈，她给孟珏发消息：“孟珏姐，我想买一瓶杀虫剂和一瓶风油精。”

　　孟珏那边回复的很快，她发过来四个字：“一定带到。”

　　江念群看着手机开心的笑了。

　　——

　　次日一早，江念群收拾好自己打算去街上转一转，刚下楼就碰见了新来的租客。

　　新租客是个留着齐肩短发的小姑娘，皮肤白白的，笑起来有两个可爱的小酒窝。

　　“你好。”小姑娘笑着和江念群打招呼。

　　江念群微笑着回她：“你好。”

　　“你就是住在二楼的租客吗？我叫汪小鱼，水王汪，鲸鱼的鱼。是一楼新来的租客，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汪小鱼很活泼，说起话来声音脆脆的，有着很强的生命力。

　　江念群被她的活力感染，声音都带了中气：“我叫江念群，水工江，想念的念，群体的群。”

　　汪小鱼问：“你是来旅游的吗？”

　　江念群愣了一下，点点头。

　　“我也是，你要在这玩几天啊？”

　　江念群感觉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于是她说：“孟珏姐家的房子三个月起租，我大概会住三个月左右吧。”

　　汪小鱼说：“等一下。”

　　她风风火火的跑回了屋里，随后又拿着东西跑出来，她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江念群，说道：“送给你，就当是见面礼，我们要相处很长的时间，希望我们能相处愉快。”

　　江念群看着手里被塞入的苹果，一时间有些失语，她说：“谢谢你的礼物，抱歉，我什么也没准备，要不你等我几分钟，我上去找一找。”

　　汪小鱼豪爽的摆手：“不用不用，我领会到你的心意了，对了，我还有事得先走了，拜拜。”

　　没等江念群再说些什么，汪小鱼背着书包出了门。

　　江念群看着她消失的背影，小声嘟囔了句：“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