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成欢》孤影向光

4、池沚沉冤

　　暮冬的听雪轩，寒意透骨，江锦绣强忍着咳嗽，用帕子掩住唇。春莺慌慌张张地从外头进来，手里的暖炉险些掉落，“哐当”一声磕在门槛上，在这寂静的屋内显得格外刺耳。
　　青瓷药盏碎在方砖地上，溅起的褐汁染污了缠枝莲纹地毯。春莺慌忙跪地收拾，银盘似的圆脸上沁着冷汗："奴婢该死！"

　　原是我没接稳。"江锦绣拢了拢狐裘，霜白指尖划过案几上的《女则》，书页里夹着的黄符露出一角朱砂。窗棂外忽有寒鸦惊起，她望着铜镜里春莺发颤的肩胛，唇角牵起虚浮的笑："这枇杷露里，可搁了荷花池的晨露？"

　　春莺手底碎瓷片"当啷"一响，溅在妆奁暗锁处："小姐说笑了，是...是今晨新采的竹叶露。"

　　早膳时分·西苑佛堂

　　庄谨言腕间的沉香佛珠擦过《地藏经》，在"因果轮回"处落下一道金粉。江宝珠偷瞄母亲侧脸，九节金丝镯磕上砚台："母亲，那小婢跪了一夜香..."

　　“佛前莫议是非。"庄谨言笔锋陡然凌厉，墨汁洇透宣纸。江宝珠忽然发现，母亲今日描的柳叶眉比往常尖利三分。

　　“大夫人，老爷在前厅，说是有要事相商，让您即刻过去。”小厮一路小跑，进了佛堂后便气喘吁吁地半跪在地，额头沁出细密汗珠。
　　庄谨言手中的毛笔微微一顿，目光从那洇透的宣纸移开，神色平静，让人瞧不出她心中所想。她轻轻搁下毛笔，抬手理了理鬓边的发丝，袖口的翡翠玉镯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江宝珠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偷眼打量母亲，心中暗自揣测前厅之事究竟为何。

　　“知道了。”庄谨言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让人不敢违抗的威严。她站起身，孔雀翎披风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那金线牡丹纹依旧醒目。经过供果盘时，她脚步未停，只是目光淡淡地扫过牌位的裂痕，旋即迈出了佛堂。

　　江宝珠见状，赶忙提起裙摆跟在后面。一路上，她满心好奇，脑海里不断猜测着前厅等待母亲的会是什么事。

　　可刚到前厅门口，庄谨言像是察觉到什么，陡然回眸，眼神如寒星般锐利，直直看向江宝珠，只轻轻吐出一句：“你回佛堂，继续抄经书。”这一眼、这句话，像一道不可违抗的命令。

　　江宝珠脚步猛地顿住，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望着母亲决绝的背影消失在前厅门后，她满心不甘，却也只能无奈转身，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慢往佛堂走去。一路上，她都忍不住频频回望，心中那股好奇与不安交织的情绪愈发浓烈 ，只能在心底默默揣测前厅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

　　晌午·前厅议罪

　　日头正毒时，管家周福小跑着穿过游廊，汗珠子砸在青砖上："老爷，浆洗房张婆子供认，是厨下李三那贼囚作祟！"

　　江闻鹤的玉扳指"当"地磕在茶盖上："可是上月盗御赐血燕的那个？

　　庄谨言抚着茶盏轻笑："正是呢，那会子他裤脚就沾着暴室的苔痕”。

　　江闻鹤眉头拧成个川字，脸色愈发阴沉，狠狠将茶盏往桌上一搁，瓷器碰撞，发出尖锐声响：“既然人证物证俱在，赶紧把李三定罪，把这事儿了结！”
　　庄谨言轻抿一口茶，神色依旧波澜不惊，放下茶盏，用帕子轻轻拭了拭嘴角：“老爷所言极是。不过，一条人命可不是小事，就算要定李三的罪，也得把事情原委弄得更清楚些，免得旁人说咱们江家草菅人命。”垂眸，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得寒光。

　　江闻鹤的玉扳指叩在黄花梨案几上，三声脆响惊得梁间积灰簌簌。管家周福佝着腰递上认罪状，宣纸边沿还沾着刑房的腥气。

　　“老爷，李三画押了。"汗珠滚进周福衣领，腌得"死契"二字模糊不清。

　　江闻鹤的拇指摩挲着扳指内壁的凹痕——那刻着江府百年家训"清正传家"。窗棂漏进的残阳劈开他面容，右脸浸在暮色里如铁铸的罗刹，左脸沐着最后的天光似慈悲判官。

　　"明日送官。"他喉结滚动时扯动旧疤，那道疤正与秋棠颈痕平行，"备足银钱打点——"狼毫突然折断在认罪状"畏罪自尽"四字上，朱砂溅上"江"字家徽。

　　庄谨言的孔雀翎披风扫过门槛，佛珠声混着更漏："老爷，祠堂新供的长明灯…"

　　"换盏鎏金莲花灯。"江闻鹤突然起身，官袍下摆扫落茶盏。碎瓷迸溅中，他瞳孔缩成当年审叛军细作时的模样："要照得祠堂纤毫毕现。"

　　破晓时分，晨曦初破，江府仿若被一层薄纱轻柔笼罩。晨光熹微，为错落的飞檐与雕花窗棂勾勒出淡淡的金边，几缕薄雾在庭院间氤氲徘徊，给满园春色添了几分朦胧诗意。丫鬟们三两成群，端着茶盏、捧着衣物，往来忙碌。

　　“哎，你们听说了吗？”一个小丫鬟压低声音，神色紧张地朝四周张望，“就是那厨下的李三，听说犯了大罪，要被送官了！”
　　“可不是嘛！”另一个丫鬟撇撇嘴，满脸嫌恶，“看着挺老实一人，没想到竟偷了御赐血燕，还杀了秋唐那丫头，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我可听说，”角落里一个稍年长些的丫鬟神秘兮兮地凑近，“秋唐可不是被李三杀的，是被后山的妖怪吃了！那晚有人瞧见，一个黑影在荷花池边晃悠，身形巨大，眼睛还发着光呢！”
　　“你可别瞎说了！”小丫鬟吓得脸色发白，“这青天白日的，哪来的妖怪……”
　　“不过听说荷花池溺死的秋棠，指甲缝里嵌着金线呢！"

　　江锦绣倚着青石鱼池喂锦鲤。春莺捧着剪枝银剪过来时，恰听见假山后传来细碎人声：江锦绣身着一袭月白色的绣兰长裙，裙摆处的丝线在日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泽，显得素雅又不失温婉。她身形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 ，白皙的脸上泛着病态的红晕。

　　春莺柳眉倒竖刚要呵斥，却被江锦绣抬手制止。江锦绣漫不经心地抬手抚了抚鬓边的发丝，动作轻柔缓慢，目光扫过那假山，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轻声道：“春莺，你说这府里，怎么总有些稀奇古怪的传言？”声音轻柔。

　　春莺愣了一下，忙道：“都是些下人闲来无事瞎编的，小姐别往心里去。”

　　江锦绣指尖的鱼食忽地撒偏，引得群鲤争食搅乱水面。她漫不经心捻着帕子："春莺，你听这雀儿叫得多欢——"素银簪尾突然指向枝头黄鹂，"昨儿宝珠妹妹说，开春的雀儿最易受惊。
　　"小姐当心日头毒。"春莺递过青竹伞，伞骨暗纹恰是祠堂牌位裂痕形状。江锦绣接伞时指尖擦过她腕间。

　　假山后忽然惊起寒鸦，丫鬟们的碧色裙角闪过月洞门。江锦绣伞面微倾，在春莺脸上割出明暗交界："昨儿梦见母亲养的锦鲤——"伞柄突然敲响池边铜铃，"鳞片上竟刻着《往生咒》。"

　　铜铃余韵里，春莺袖中滑落半粒蜡丸，正滚入鱼群争食处。江锦绣忽然轻笑："这池子倒比佛堂更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