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成欢》孤影向光

2、玉箸藏锋

　　晨光穿过冰裂纹窗棂，在青砖地上织出细碎的菱花影。
　　江锦绣蜷坐在黄花梨镜台前，食指正沿着妆奁第三层的螺钿缠枝纹游走——这是母亲留下的老物件，每道回环里都藏着个米粒大的缺口。她的指尖在某个凹陷处顿了片刻，忽然听见珠帘轻响，立即将妆奁往阴影里推了半寸。
　　春莺捧着缠枝莲纹铜盆进来，蒸腾的热气在她睫毛上凝成细珠。铜盆搁在紫檀架上的刹那，江锦绣瞥见水面浮着的干茉莉竟拼出个"危"字。
　　小丫鬟的杏色比甲扫过镜台，带起一阵甜腻的桂花香。
　　“姑娘今日梳望仙髻可好？"春莺抽出发间银簪替她松开发髻，篦齿沾着头油划过青丝。铜镜里映出她圆脸上的朱砂痣，随谄笑在光影里忽明忽暗，像盏飘摇的河灯。
　　江锦绣垂眸盯着妆奁鎏金锁孔，任由春莺将发丝分作三股。当篦齿触到后颈旧疤时，她忽然颤了颤，素白指尖攥紧袖口缠枝莲纹。
　　春莺立即放轻力道："可是弄疼姑娘了？"语气里的关切比桂花油更黏腻。
　　菱花镜忽然蒙上雾气，原是春莺呵气擦拭镜面。
　　江锦绣趁机将妆奁暗格里的黄符塞进袖袋，抬眼时正撞见铜镜里扫雪婆子的倒影——那婆子鞋底沾着的荷花池淤泥，在雪地上印出七点断续的墨痕，恰似北斗坠地。
　　"这茉莉香膏是二姑娘新赠的。"春莺旋开珐琅盒，指尖挑了点膏体要为她揉额角。
　　江锦绣偏头避过，苍白的唇扯出个虚弱的笑："我闻着药气重，还是用旧日的玫瑰膏罢。"
　　珠帘又响，穿堂风卷着雪沫扑进来。江锦绣就势咳嗽，帕子掩唇时顺势抹去妆奁边缘的香灰。春莺慌忙关窗，未看见那抹灰渍正拼出半个"逃"字，转眼被漏进的晨光蒸散。
　　“姑娘且看看可还称心？"春莺捧着靶镜转过来，累丝蝴蝶簪的米珠流苏垂在江锦绣耳际。少女苍白的指尖抚过发髻，忽然在触到某处时顿了顿——那里藏着根极细的金丝，正勾住两缕青丝。
　　“大夫人和老爷唤您去前厅用膳呢。"春莺递上鎏金手炉，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江锦绣接过时忽然踉跄，炉盖掀开的刹那，几粒香灰溅上春莺杏色裙裾，拼出个残缺的"癸"字。
　　江锦绣扶着镜台缓缓起身，铜镜边缘的缠枝莲纹在她腕间印下淡红痕印："知道了。"这三个字裹着虚浮的笑意，尾音尚未消散，她已用帕子掩住唇——咳出的血沫正巧染红妆奁锁孔。
　　行至门边时，江锦绣忽然驻足。她伸手拂去春莺肩头根本不存在的落雪，指尖状似无意地擦过对方后颈——那里有处新鲜抓痕。
　　转过游廊时，江锦绣忽然倚着冰裂纹花窗轻喘。她数着第七块窗棂的霜花，指尖在窗纸上勾画虚影。当画到第三道弧线时，远处传来杯盏碰撞的清脆声响——是前厅在摆膳，青瓷碗碰着银箸的动静。
　　她摘下发间银簪，就着窗上薄霜勾了朵半凋的梅。融化的雪水顺着簪尖滴落，在青砖缝里汇成细流，悄然漫向荷花池方向。簪头镶嵌的珍珠映出扫雪婆子佝偻的背影，此刻她竹帚下的雪堆，正隆起棺椁的形状。
　　"姑娘仔细脚下。"春莺欲搀扶，却被江锦绣腕间突然作响的金铃惊退半步。少女趁机将染血的指甲掐进掌心，疼痛让她眼底泛起生理性的泪光——这模样落在闻声而来的管家眼里，恰是副病弱千金的楚楚姿态。
　　前厅飘来火腿煨冬笋的香气，江锦绣却嗅到其中混着极淡的腐味。
　　琉璃宫灯将花厅染成暖橘色，八仙桌上的缠枝莲纹银餐具映着烛火，仿佛一池金莲盛开。
　　庄谨言亲自执起越窑青瓷汤盅，翡翠镯子磕在盏沿发出清越声响："今儿庄子上新贡的冬笋，配着三年陈的火腿煨了四个时辰。"

　　“母亲疼人，连笋尖都挑给姐姐。"江宝珠笑吟吟将鎏金筷搁在青玉蛙形筷枕上，九节金丝镯随着抬手动作轻晃。她鬓间新簪的累丝嵌宝蝴蝶钗微微震颤，翅尖的米珠在江锦绣眼底投下细碎光斑。

　　江锦绣拢了拢半旧的月白妆花缎斗篷，素银簪尾端的缠枝纹恰巧勾住一缕碎发。她伸手去接汤盏时，庄谨言的鎏金护甲不着痕迹地划过盏沿，细小的当归碎屑沉入浓白汤底。

　　“锦绣的手这样凉。"江闻鹤忽然开口，玉扳指在桌沿敲出三声轻响。他夹起片糟鹅掌放进江宝珠碗中，筷尖的酱汁却滴在江锦绣袖口，将缠枝莲纹染成深褐色。

　　江宝珠的胭脂色广袖拂过鎏金烛台，火苗在她描金的护甲上跳跃："父亲偏心，单给阿姐添汤。"她撒娇时尾音微扬，东珠耳珰折射的光斑却扫向江锦绣的汤盏——那里浮着片可疑的暗红。
　　“食不言。"庄谨言用银匙轻叩定窑白瓷碟，三只翡翠镯子随动作滑落腕间。她为江闻鹤斟酒时小指微蜷，那道陈年刀疤在烛光下宛如蜷缩的蜈蚣。琥珀色酒液注入琉璃盏时，江锦绣嗅到若有似无的苦杏仁味。
　　江宝珠忽然掩唇轻笑："阿姐这帕子绣工精妙。"她葱指勾起江锦绣遗落的素帕，金丝牡丹纹在烛火下流转异彩。帕角沾着的香灰簌簌而落，在青砖上拼出半个"癸"字。

　　更漏滴到戌时三刻，檐下的青铜惊鸟铃忽然叮咚作响。江锦绣佯装受惊打翻醋碟，褐汁顺着桌沿漫过江闻鹤的袍角。他起身时玉带钩撞翻酒盏，琼浆泼在青玉筷枕上，将雕工精致的青蛙染成血色。

　　“锦绣随我去更衣。"庄谨言腕间翡翠镯泛起幽光，三寸长的鎏金护甲扣住江锦绣肘弯。穿过游廊时，她袖中跌出粒蜡丸，正滚进江宝珠的胭脂裙底。
　　江宝珠绣鞋尖轻轻一碾，蜡壳裂开的刹那，半片当归混入青砖缝。

　　更衣室的铜镜映出江宝珠慢条斯理抚平裙褶的模样："这云锦原是给弟弟裁襁褓的。"
　　她指尖勾着江锦绣撕裂的中衣内衬，金丝缠枝莲的断口处露出半张黄符，"可惜那年倒春寒..."

　　戌时的铜壶滴漏浮箭卡在龙纹刻度 。江锦绣蜷在厢房拆解染血的黄符，艾草灰簌簌落在龟甲纹窗棂的阴影里。
　　窗外忽有火光跃动，管家指挥小厮将成捆旧籍投入铜盆。泛黄扉页上的糖渍在烈焰中蜷曲，化作"癸酉年冬"的焦痕。

　　五更天泛起蟹壳青时，江锦绣的绣鞋底沾满露水。她蹲在灰烬堆前拨弄残页，身后忽然传来金丝履碾过碎瓷的脆响。
　　江宝珠的胭脂披帛拂过她发顶，东珠步摇在残页上投下凤尾状的光斑："阿姐当心夜露伤身。"绣鞋尖碾碎最后一片"冬"字时，佛堂方向腾起缕青烟。
　　次日清晨，琉璃宫灯将花厅染成暖橘色，庄谨言的翡翠镯子磕在青瓷汤盅沿口，清越的声响惊落了檐下半片残雪。
　　江锦绣拢着月白斗篷咳嗽，瞥见汤底沉着的当归碎屑时，春莺的铜盆正巧跌在游廊外。

　　“死、死人了！"扫洒婆子的尖叫撕裂晨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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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荷花池畔·寅时三刻

　　溺毙的丫鬟面朝下浮在残荷间，右手死死攥着半块沉香木牌——正是王嬷嬷案缺失的证物。
　　庄谨言的鎏金护甲掐进掌心，血珠渗进袖口牡丹纹："造孽啊..."佛珠突然崩断，沉香木珠滚进淤泥时，孔雀翎披风下摆堪堪盖住尸体腰间的蜡丸压痕。

　　江闻鹤的玉扳指叩在太湖石上，惊散锦鲤阵："封府！"官靴碾过青苔的暗纹，正与尸体颈间勒痕严丝合扣。他扶住江锦绣肩头的手掌青筋暴起，力道大得几乎捏碎蝴蝶骨。

　　江宝珠的米珠流苏在尸体上方织出光网："阿姐看这断镯..."葱指抚过翡翠裂痕，恰是江锦绣昨夜在窗纸勾画的弧线。胭脂裙摆扫过庄谨言的披风，金线牡丹与银线卍字纹缠成囚笼。

　　江锦绣咳出的血沫溅上尸体衣襟，溶开靛蓝墨迹下的"壬寅"密文。她佯装晕眩扶住春莺，金铃勾走的黄铜钥匙齿痕，正与妆奁暗格锁孔完全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