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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西戎王女(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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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殿蟠龙柱上的夜明珠忽明忽暗,德安长公主的鎏金护甲叩在赤焰石冰鉴上,震得西域葡萄酒漾出血色涟漪。
"钦天监的老糊涂怕是酒糟吃多了眼!"她指尖掠过自己的朱砂痣,"若说这点胭脂色便是祸根——"鎏金翟衣猛然掀开,露出心口赤凰纹,"本宫这副皮囊,岂不该千刀万剐?",言语间颇具挑衅意味。
温孤觞的弯刀突然挑开冰鉴,冻着西戎气息的玄冰在酒液中浮沉:"长公主此言差矣。"
她发冠上坠着的赤珠映着朱砂痣,"我西戎王庭六位王子皆点朱砂,按北靖星象之说——"刀尖划过自己眉心血痣,"孤该被炼成镇魂灯油才是。"
太后腕间菩提子突然绷断,佛珠滚入德安长公主的狐裘下:"太子莫怪,钦天监老眼昏花,哪里比得上西戎的……"
话音未落,德安长公主已碾碎脚边佛珠,沉香木屑里露出半枚带血的狼牙符:"永徽十一年,母后当年用这串佛珠想要送走本宫时,可想过偏心二字怎么写?竟信这巫祝之术!"
皇帝手中龙泉剑"锵"地出鞘三寸,剑穗银铃缠住温孤觞的弯刀:"今日宴饮,不论国事。皇姐怕是吃醉了,朕派人送皇姐回去!"
"陛下糊涂了,本宫还未吃酒,怎么会醉?"
"德安!"太后不悦地呵斥。
温孤觞未将眼前场景当回事"陛下圣明。"
温孤觞刀锋轻转,割破指尖将血滴入冰鉴,"只是这赤焰石遇圣女血,最易显些陈年旧事——"血雾中竟现出太后年轻时的画面,后面的模糊看不清。
宇文绰的玄铁护腕突然炸开机关,暗格中飞出十二枚冰针钉住幻象:"西戎巫术,岂能当真!"
"宇文将军急什么?"德安长公主扯开自己凤袍后领,露出同样位置的赤凰纹,"当年母后为保皇弟帝位,信任钦天监,将作为公主的本宫送往西戎和亲……要不是父皇替本宫找了一位郡主替嫁过去……"
她鎏金护甲划过太后皱纹,"那位被剜去双眼的阿姊,如今正在西戎地宫当药人呢。"
"湘儿,你醉了,来随哀家回去!"太后说着,便要拉着德安长公主出去。
"本宫未醉!母后,本宫也是你的孩子啊!"德安长公主甩开太后的手,脚步踉跄,温如玉见状,正要伸手去扶,又感不妥,便收了回来。
温孤觞忽然吹响骨哨,殿外传来雪狼长嚎。
她露出与沈氏夫人年轻时如出一辙的眉眼:"孤这额间朱砂,可像极了四十年前被剜去的圣女印?"
德安长公主的赤金步摇扫过太后娘娘苍白的脸,九凤衔珠的暗影投在太极殿蟠龙柱上,恰似毒蛇缠颈。
"这般罪臣之女,宇文将军还要护到几时?"她指尖蔻丹叩击着《大靖律》,书页间夹着太极殿外吹来的风声簌簌作响。
宇文绰衣角飞舞,肩头落着西境带来的黄沙。
他想起蜷在司刑司水牢的杨若薇——那女子腕间银铃,正与夏侯嫣及笄时戴的是一对。
"长公主可知我大靖法律最忌私刑?"他单膝触地时,佩剑撞出清响,"臣请三司会审。"
龙椅上的皇帝正襟危坐,忽然轻笑:"爱卿且起,三司尚在偏殿候着,先将这西戎使团招待好再说"
鎏金屏风后转出迷惑不解的温孤觞,她耳垂的狼头坠子晃过宇文绰眼前——正是母亲遗物上缺失的图腾。
"孤倒想见识见识大司马府邸。"温孤觞的汉话带着西戎腔调,指尖抚过腰间弯刀,"听闻贵府佛堂供着盏百年不灭的长明灯?"
皇帝闻言,略带欣喜"如此也好!宇文爱卿,那便由你负责西戎太子的安危了,替朕好好招待太子!"
宇文府的海棠在暮春里开得凄艳,崔老夫人摩挲着冰裂纹玉佩,盲眼对着西厢房方向:"你娘被掳那夜,央措枪穗上系着半块合欢玉。"
窗外惊雷乍起,老妇人腕间佛珠突然崩断,"西戎王庭的狼崽子,也许该唤你声兄长。"
宇文绰手中茶盏应声而裂,碧螺春混着血珠渗进青砖缝。他想起温孤觞腰间那枚残缺的狼头玉珏——裂纹走向,正与母亲妆奁暗格里的玉锁严丝合扣。
温孤觞听到二人的谈话,疑惑不解:难道哪位王兄竟然是北靖之人吗?
片刻,便去寻找那传说中的长明灯去了……
夏侯府内,暴雨将至的闷热裹着夏侯嫣的杜若香飘进书房,她广袖扫落棋枰上的《洛神赋》残卷:"用婚约换若薇性命,侯爷这买卖不亏。"
黑子坠地时裂成两半,露出内芯藏着的冰蚕蛊,当晚便让婢女带着信求见宇文绰去了。
"她当本侯爷是市井贩夫?"宇文绰突然攥住婢女手腕,脉搏在掌心跳动如焰。
窗外闪过温孤觞的银甲反光,他俯身在婢女耳畔低语,"你告诉你家小姐,不要妄图耍花招,她若平安嫁过来便罢了,否则,本侯让夏侯氏陪葬!"
那婢女战战兢兢回去复命去了。
秦淮河雾霭漫过雕花槛窗,温如玉的湘妃竹折扇挑开青铜面具时,舫内鮫绡灯骤然暗了三寸。
沈未寻下颌刀疤映着粼粼水光,像道新月横在阴影里。
"用情人蛊玩同命鸳鸯的把戏,"温如玉扇坠上的冰玉髓擦过对方喉结,"世子可知蛊虫噬心时,夏侯姑娘身上朱砂会渗出血珠?"
画舫随波晃动的幅度突然加剧,西岸飘来的孔明灯撞上檐角,灯面《归去来辞》的墨迹在雾气中晕开。
沈未寻广袖翻卷,整壶药酒泼向窗外,惊得水中鸳鸯振翅而起。
碎玉盏划破水面倒影的刹那,他指尖金针已没入梁木——西域雪枭哀鸣着跌落棋枰,爪间帛书浸透苦艾气息。
"腐骨花开时痛入骨髓,"温如玉用扇骨挑起染血的脉案,"总好过世子用南穆遗孤的血养蛊。"他突然逼近半步,舫内二十盏莲灯齐刷刷爆出灯花,将"夏侯嫣"三字映得猩红似血。
沈未寻袖剑出鞘的寒光劈开药香,剑锋映出温如玉颈间蜿蜒的血线:"当年火场焦尸右腕戴着宇文家传的螭纹镯,你猜嫣儿若知晓救命恩人杀了萧迹......"
剑刃突然转向挑开对方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烧伤,"温先生这疤,倒像极了被宇文氏央措枪所伤。"
舫外忽传来塞外胡笳声,温如玉反手用扇骨夹住剑锋,翡翠扇钉与玄铁摩擦出火星:"沈世子掀开温孤觞后领时,可看清那刺青旁的火焚痕?"
他染着丹蔻的指尖划过脉案上某行小字,"南穆王庭那把火,烧死的可不只是萧世子一族!"
舱门珠帘突然被疾风卷起,沈未寻的青铜面具坠入河中。
他赤红着眼掐住温如玉咽喉,身后满墙药柜轰然倾倒,三百个青瓷瓶在楠木地板上滚动,释出蛊虫嘶鸣与腐骨花香:"你们温孤家欠南穆的血债——"
"不及独孤氏万一!我父王也死在了北靖的玄甲卫铁骑之下!你当我如何不恨?"温如玉咳着血沫笑出声,袖中突然飞出金铃索缠住对方脚踝。
画舫在剧烈摇晃中撞上石桥,桥洞惊起的寒鸦掠过两人头顶,羽翼抖落陈年灰烬。
河心最大的那盏河灯终于沉没,《归去来辞》的残页在漩涡中化作血色涟漪。
宇文绰在佛堂拾起温孤觞的玉珏,烛火映出内侧刻着的"宇文"二字。
崔老夫人敲击盲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当年你娘接生的稳婆,现下在琅琊王氏祖宅,听说是王侍郎收留她的。"
宇文绰的佩剑忽然鸣响,西境烽火染红了半边天。
他执起老祖母放下的黑子,落在棋盘天元:"这局棋,孙儿陪祖母下到最后一子。"
窗外暴雨倾盆,长明灯的火苗在青铜灯盏里摇晃,照亮暗格里沈姎的绝笔信:"吾儿绰启:若见狼头双生玉......"
几日后,西戎太子辞别北靖皇帝,说西戎王甚是思念女儿,诏她回去。
温孤觞的玄铁马车碾过界碑时,九旒冕上的玉珠撞出碎响。
她掀开织金车帘,望着城楼上猎猎作响的北靖旌旗,指尖抚过颈后灼痛的刺青——那里新敷的腐骨花膏正渗出血丝。
"太子这就走?"宇文绰的玄甲沐着残阳,腰间玉佩与车檐狼首铃铛共鸣作响。
他战靴踏碎古道旁的鬼箭羽,惊起栖在界碑上的寒鸦。
温孤觞抛来半块合欢玉,裂纹在暮色中泛着幽蓝:"将军不妨问问老夫人,当年西戎铁骑抢走的,究竟是宇文家主母——"
她突然掀开车板暗格,"还是什么其他尊贵的身份,将军若有音讯,大可捎信告知,这玉便是信物!对了,提前恭贺将军大喜!"
"谢太子殿下!"
北靖皇帝的龙纹圣旨追到十里亭时,西戎使团正焚烧染血的旌节。灰烬飘过宇文绰肩头,露出帛书上"和亲"二字被朱砂划破的痕迹。
温孤觞的弯刀挑着圣旨掷入火堆,烈焰映出她耳后新刺的狼头图腾——与宇文绰后颈胎记拼合,正是西戎王庭失传百年的双生符。
"告诉沈未寻,"她甩出个浸透药香的锦囊,内里西戎王室玉佩撞在宇文绰剑鞘上,"德安长公主身上的朱砂痣,可比当年祭坛上的圣女印鲜艳多了,让他别白费功夫,孤走了,将军保重,多谢这几日的款待。"
"殿下珍重!"
骤起的西风卷着黄沙迷了眼,待宇文绰挥散尘雾,只见古道尽头残旗如血。
温孤觞的马车已化作天际黑点,车辙里却留着串带血的银铃——与杨若薇水牢中戴的,分明是同炉所铸。这便证实了杨樊的叛国之举。
城楼角铃忽然齐鸣,宇文绰握剑的手背爆起青筋。他想起离京前夜,老夫人摩挲着《宇文氏族谱》空白页喃喃:"择一而弑,是祖训......"
残阳彻底坠入戈壁时,第一只雪狼的嚎叫穿透云层。
温孤觞掀开车帘回望,北靖边关的烽燧台次第亮起,像串染血的佛珠。
她抚摸着怀中金丝楠木匣,内里半幅边防图正与羊皮卷上的红点缓缓重合。
终有一天,她要带领西戎铁骑征服这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