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心契》麻辣鸡腿子r

4、小婵娟

　　等到龚玉棠洗漱完毕再进屋时仲华还没入睡，一个人靠在床头不知道想着什么，听到来人的声音才象征性的往门口看了一眼。
　　“喏，你的被褥都在那儿呢。”仲华向着书桌的方向虚指了一下，“龚先生请自便吧。”
　　龚玉棠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哪里有什么被褥，只有整整齐齐的码放了他出门这几日的报纸。
　　转念一想嫂子识的字不多，囡囡又还没到上学的年纪，至于这位老神仙在外最要脸面，定然不会去麻烦学校的同事给他念报。
　　真不知道他这么扭捏的性格是怎么养成的，难不成神仙都是这样的？龚玉棠在心里默默的想着，但话又说回来他这间房子恐怕是老神仙这么多年住的最差的，有点小脾气也正常。
　　“棠伢子？”仲华见他半天没个动静，心里寻思该不会出趟差练就了站着睡着的本事吧？“你……傻站着做什么？”
　　“啊啊！”龚玉棠被他这么一嗓子叫回了神，连忙拿起桌上的报纸，心中突生一计！
　　只听见身旁窸窸窣窣的声响，“你往里面挪挪嘛。”
　　“我不是说最近觉浅，让你睡别处去吗？”仲华皱着眉头嘴上自然是不乐意的，但还是习惯性的往里面坐了些，“你就欺负我这个老人家吧。”
　　“不怕，我觉沉闹不着你的。”龚玉棠乐乐呵呵的上了床，还不忘贴心的给仲华理好被子，“再说了，我哪里敢呀，这不是你叫我自便的吗？我就乐意在咱们玉树兰芝的仲先生边上打窝子！”
　　“我看你去上海光练嘴皮子去了，这会儿都知道奉承起人来了。”仲华就算不看他那张脸，也知道他脸上笑的多灿烂了，“我以前怎么没瞧出龚先生是这样的人。”
　　“这可不是我一家说的，你病休那段时间学校里好多学生都这么说咧！”龚玉棠又往里挤了挤，瞧他这脸就知道肯定还在心疼那盒巧克力，“好了，别心疼了，以后我的工资都交给你和嫂子管，成不成啊？账房先生？”
　　“念你的报吧，怎么这么多话，吵得人头疼。”仲华给了聒噪的年轻人一记白眼，不过他是真有些困了，忍不住打了几个哈切。
　　龚玉棠看他这样子也知道这几日他上课辛苦，故而在一堆报纸里选了要紧的念，“7月25日报，《湘鄂边境再燃战火，军阀混战祸及百姓。》
　　“湘鄂边境近日再起纷争，湖南军阀赵恒惕部与湖北军阀王占元部因争夺地盘及资源，矛盾激化，终致兵戎相见。双方调集重兵，于岳阳、临湘一带展开激战，炮火连天，硝烟弥漫。”
　　“战况自本月21日起持续升级，湘军凭借地利人和，初期攻势凌厉，连克数城。鄂军则凭借装备优势，顽强抵抗，双方形成拉锯战……”
　　等听到平稳的呼吸时，龚玉棠才轻手轻脚的将报纸放在床头的矮几上，正打算吹了蜡烛睡觉，就听见仲华带着困意的声音。
　　“这些草头王，个个都不服管，个个都想学着宫保老儿轮流做皇帝。”仲华示意龚玉棠熄灯睡下，然后继续说道，“生怕捅不破天来。”
　　“他们啊，心里跟个明镜似的，拿着孙先生的招牌好打广告，护法什么的都是闲白，圈地捞钱才是正事，全然不管城里百姓的死活。”龚玉棠睡下了也不忘给仲华捻被子，这大热天他的手脚还是冰凉的，归根究底这几年还是伤了根本。
　　“如此说来，你和郭明还有书信往来吗？现在国内割据混乱，他们手里恐怕没有实权，日子估计不会太好过。”仲华这儿会儿眼皮子正打架呢，但脑子里想到了什么不和棠伢子说道说道，又怕明天起来就忘了。
　　“先前他去日本时就已经和我断了书信，我也是实在报纸上偶尔听闻孙先生的事儿。”龚玉棠路上折腾一天也确实累了，他也没问仲华怎么突然想起了他那表哥，“睡吧，明天还要早起上课呢。”
　　这一觉算是龚玉棠这半个月来最踏实的，加上身边有个纯天然的“降温器”，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了，他在仲华怀里又赖了会儿才舍得起床。
　　或许是他那头发闹的仲华有些痒，半梦半醒的时候嘟囔了句，“小婵娟别闹，叫我再睡一会。”
　　小婵娟？龚玉棠本来还有些迷糊一听到这名字瞬间就清醒大半了，“仲华，仲华！醒醒，小婵娟是谁啊？”
　　仲华被他这么一晃也醒了三分，晃晃悠悠的撑起身子，“什么婵娟杜鹃啊？现在都快八月了哪有杜鹃花。”
　　龚玉棠看他这模样肯定也问不出什么来，只是说了一句，“太阳晒屁股了，再赖床上课该迟到了。”
　　本尊不开口，难道旁人哪儿就问不出来吗？龚玉棠穿好衣服推开门就瞧见嫂子在打扫庭院，抬头互相问了句早。
　　“嫂子，我听仲华说你想去纺织厂做工？今天我们带囡囡去学校，你赶紧收拾收拾去报名。”
　　“成！那我去把囡囡叫醒，这段时间就麻烦你们了。”嫂子点了点头，放下扫把洗了手正打算往房里去，就被龚玉棠叫住了。
　　“嫂子，我再问你个事儿呗！”龚玉棠啃着粗面馒头，但表情却十分认真。
　　“啊啊，你就问嘛！”嫂子正寻思这棠伢子去上海一趟发生了什么？今天搞得神神秘秘跟个特务似的。
　　“我出门这几日有没有学生来看过仲华？有没有个叫婵娟的女学生？”
　　“什么娟儿？”嫂子一下子没听清名字，但她很快就说，“仲先生是个有分寸的人，从来不往家里带人的，倒是来找你的人不少。”
　　“哦哦，也是也是。”龚玉棠听嫂子这么一说也有道理，“哎呀，时间不早了，我再去叫叫仲华。”
　　“诶诶诶！棠伢子你好端端的打听仲先生的私事做什么？”嫂子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连忙拉住他的手臂低声地问道，“仲先生是不是有中意的人了？要我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自己的事儿也得上上心！”
　　“哎呀，嫂子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龚玉棠觉得自己现在正是施展抱负的大好年华，故而一直都没有想过成亲这档子事，“我是怕仲华在咱们这儿无亲无故的，人是被我从北京带来的，要是被人拐去了那我怎么交代嘛！”
　　“现在世道乱，是该多多注意！”嫂子一听他这么说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但她也宽慰棠伢子说道，“不过我听囡囡说学校的老师学生都很关照仲先生，你也别太紧张了。”
　　吱呀一身房门被推开了，仲华提着两个公文包走了出来，叔嫂二人的小话也就戛然而止了，“棠伢子，你教案都不带去教哪门子的书呀？”
　　“我这不是先起来吃饭嘛！”龚玉棠连忙上去接过了两只包，然后推着仲华去吃饭，“你再不起来这粥都得凉了，喏，咸鸭蛋。”
　　仲华让龚玉棠挑了些许蛋白，然后小口小口的喝起粥来，又突然想到刚才半梦半醒时他突然说想去看杜鹃的事儿，“棠伢子，你怎么突然想着要看杜鹃？现在可是荷花的季节。”
　　“就突然想到的。”龚玉棠倒是没什么勇气再次问出口，等到了学校再问问囡囡晓不晓得这个小婵娟是何方神圣，叫咱们活了几千年的老神仙念念不忘。
　　“仲叔叔！”囡囡穿好衣服蹦蹦跳跳的就冲着二人来了，她坐到仲华的旁边接过留了只剩蛋黄的咸鸭蛋，“仲叔叔，咱们今天也去看小婵娟吗？”
　　“嗯，昨天约好了的嘛，你今天乖乖的在办公室，等我下课了再一起去看她。”
　　仲华摸了摸小姑娘的头示意她赶紧吃饭，然后转头对棠伢子说道，“知道你今天回来，所以我昨天没留课堂作业，讲过的课已经请金老师在你的教案上标注了，要是哪里讲的不周到的，你再给学生们补充补充。”
　　“你哪有不周到的时候。”龚玉棠听这一大一小聊起小婵娟的劲儿，就知道那人跟仲华肯定是很熟络，他还没瞧见过老神仙对自己露出过那样的表情咧。
　　仲华听他这一大早说话跟吃了火药似的也懒得跟他计较，权当昨天晚上没收了他的财政大权让他不痛快了，但这怨得了谁，褂子洗得发白了也不愿意换的人，居然拿了半个月的薪水去买什么洋人的巧克力，该得！
　　二人心思各异的带着囡囡去了学校，仲华的课在上午的第一节，他将公文包交给龚玉棠就直奔教室去了，终于是让棠伢子逮着个问话的机会。
　　“囡囡，小叔叔问你件事儿呗！”龚玉棠看着坐在仲华办公桌前折纸的小姑娘。
　　“可以啊，但你得给我买糖葫芦！”囡囡坑起她这位小叔叔可从来不手软。
　　龚玉棠感到一丝无语，又想到自己比脸还干净的口袋，“我不是给你带糖了吗？小心糖吃多闹牙疼！”
　　“嗯……”囡囡抬头看了一眼小叔，又想到昨天那罐水果味的糖，“那你问吧。”
　　“你跟仲叔叔要去看的小婵娟是谁呀？你仲叔叔的新朋友？”
　　“哦！原来你要问的是她呀！”囡囡一听他提起小婵娟马上兴致就起来了，“是仲叔叔带我认识的，小婵娟可漂亮可温柔了！”
　　龚玉棠一听是仲华领着孩子去认识的，脑子中马上浮现出一位相貌姣好的富家小姐形象来，赶紧问道“那是你小叔好，还是那个小婵娟好？”
　　“啊？”囡囡上下打量着她今天有些反常的小叔，然后吞吞吐吐的说道，“这让我怎么比较嘛，你是男孩子，小婵娟是女孩子呀。”
　　要是男孩子叫婵娟那才真的是怪事儿吧！
　　棠伢子不死心继续问，“那你觉得你仲叔叔是跟我好还是跟她好。”
　　囡囡听了这个问题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她这一思考不要紧，龚玉棠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自己拐回家的老神仙一不留神被人拱了？
　　“嗯……虽然仲叔叔总是给她带吃的，但是仲叔叔给了你松柏枝，一定要比的话肯定是跟你最好了！”囡囡看了看窗台那盆金边万年青得出了一个并不严谨的结论。
　　龚玉棠听了一头雾水，这和签订契约的松柏枝有什么关系？不过见自家侄女还算向着自己也多少也是种安慰了。
　　但有些事情你越砸吧就越不对味儿！
　　仲华昨天还骂自己乱花钱买巧克力，他倒好天天给什么小婵娟买吃的，献殷勤！就他现在几乎为零的视力能知道这小婵娟是高是矮，是非是瘦嘛！
　　好不容易熬到午休时间，三个人才一起去见小婵娟，龚玉棠心想，这老神仙还挺猴急，他回来头一天被领着去见小婵娟。
　　可到地方真的见了，棠伢子又有些无语凝噎，自己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他跟这小婵娟赌哪门子气呀。
　　“这就是小婵娟？”龚玉棠蹲在地上和眼前这只三花猫大眼瞪小眼。
　　囡囡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小婵娟的头，那小猫立马就躺地上翻起肚皮来了，“对呀，是不是长得可好看了，而且小婵娟从来不咬人哦！”
　　龚玉棠又看了看坐在花坛边上的仲华，“我说老神仙，猫不是都叫咪咪嘛？你怎么想的给她取这个名字。”
　　“三花儿可是狸猫界的杨贵妃，而且有了名字她就不是流浪猫了。”仲华耸了耸肩，对小婵娟这个名字在某人心中掀起的轩然大波浑然不觉。
　　他觉得今天棠伢子怪极了，一下愁一下了乐的，“棠伢子，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我能有什么心事。”龚玉棠摆了摆手，他起身坐到仲华身边，小声的说抱怨了一句，“我以为你瞧上谁家姑娘了。”
　　仲华愣了一愣随后捂着嘴大笑起来，“我都一把年纪了，再说我是……对这方面还真不感兴趣。”
　　“不过你正值青年，以前那些皇帝到你这个年纪孩子都能打酱油了，要我说读书革命固然重要，但也得找个知冷暖的人儿。”
　　老神仙自然不会多想，到年纪了想成家立业也是人之常情，“哦，说起这个，前几天校长来问我你有没有中意的姑娘，他想给你说媒。”
　　“说什么媒？”龚玉棠见仲华对自己的终身大事这么上心也忍不住要逗逗他。
　　“嗯…听说是教育局里某位的千金，年纪与你相仿，还留过洋。”仲华努力的想了想校长那天跟她介绍的话，然后继续说道，“听说她看了你写的文章，一直想跟你见面聊聊。”
　　“我觉得她家世条件都不错，接受过西方先进思想的熏陶，日后你们也有话题可聊，我就帮你应下见一面。”
　　“你……怎么就替我做主应下了？”
　　“我……”
　　仲华听他的声音是有些生气了，也知道自己自作主张没尊重本人的意愿，连忙站起来道歉，“是我逾越了，一会儿我去和校长说请他帮忙回绝了，放学后你陪我去买些东西当作赔礼。”
　　“以后这些事儿我叫他们自己来问你，好不好？”
　　龚玉棠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瞧仲华一脸歉意的模样也说不出什么重话。
　　“我又没生气，你着急什么呀。”龚玉棠又拉着他坐下，他决定收回之前说仲华挺孩子气的话，这老神仙就跟他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一样，老是挂心着他的婚姻大事。
　　“我去看看就是了，省得校长夹在中间为难。”龚玉棠到底还是不想叫两个“媒人”再折腾去一遭，“你说那位小姐长得有你好看吗？”
　　“我又没见过，怎么知道好不好看。”仲华皱着眉头的看想他，心里寻思难怪你小子服软，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以貌取人，最为浅薄！”
　　“那她品行学识和你相比呢？孰高孰低啊？”龚玉棠就这么笑吟吟的看着坐在树下的仲华，今日阳光很好，打在他身上像是给他镀了层金光。
　　“我多大年纪，她多大年纪，你拿我跟她对比做什么？”仲华听出来这小子是明里暗里是不愿意去的，索性甩了他的手，站起身来就往校长室去。
　　“哎！怎么逗你几句就生气了？”龚玉棠见他是真的恼了，赶紧向逗猫的囡囡求救，“囡囡，快来哄哄你仲叔叔！”
　　“你自己的老婆，自己哄！”
　　“龚！玉！棠！”囡囡水灵灵的一句话，闹红了老神仙的耳朵，他压着脾气骂道，“你都教了孩子什么东西啊！”
　　“我…你…”龚玉棠觉得自己是真的冤，窦娥来了都得帮他喊冤了。
　　他赶紧跑上前去拉住仲华，然后说道，“哎呀，老神仙，童言无忌的嘛，晚上我给你读亚当·斯密的《原富》好不好？”
　　“消消气嘛，笑一个？”
　　本来仲华也没怎么生气，又听到棠伢子说要给他念新书，也就不跟他闹了，只是留下一句，“龚先生要求还真高，小心打一辈子光棍！”
　　“啊啊，光棍就光棍呗，你都打了这么久光棍了，我这几十年算什么。”
　　“反正有你陪着！”龚玉棠看到仲华那若隐若现的梨涡，也知道他消气了，“诶！你等等我跟囡囡嘛！慢点走小心嗑着！”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仲华听见学校仓库里有小猫的叫声就循着声音找去了，接过就发现刚出生一窝幼崽，此后他都会带些吃的给猫妈。一来二去就偷偷喂了两个月，直到棠伢子外出的这几天，下课猫妈叼了只小猫崽送给他，告诉他是这一窝里最漂亮的孩子，看他最近总是一个人，留给他作伴。（ps：仲华听得懂小动物说话哦！）
那天仲先生抱着的小猫崽去上的课，很快学生们就把这只小猫崽当成吉祥物养着了，还给取了个名字叫小婵娟。
[笑哭]整个学校就只有棠伢子不知道小婵娟的存在，所以仲华一下课就领着他去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