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有余》享受月光的猪

3、第 3 章

　　15
　　西南偏远，年有余是个大肚子，出行本就诸多不便，加上还要躲避追杀，一路上吃了不少苦。
　　幸好胎儿也懂事，没怎么闹腾过他。
　　等到了目的地时，他只是瘦了一圈，精神状态却尚可，眼神里甚至隐隐有着期待的光。
　　一旁的护卫小九看着他的模样，有些奇怪不解地想：公主说他不喜欢太子殿下，可这副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不喜欢。
　　后来他和另一个护卫小七偷偷说了自己的想法。
　　小七赞同地点点头，并补充说：甚至看起来像是爱惨了。
　　若是年有余听了这话肯定会下意识反驳，然后再沉默。
　　他早就不喜欢陆行了，这点他可以确认。
　　可是爱上姜绥，他还不自知。
　　他只知道，姜绥没有死，他得找到他，同他在一起，无论生死。

　　16
　　西南连年大旱，庄稼颗粒无收，朝廷的救济粮一直没发下来。
　　其实不是没有发下来，而是没有发到百姓手上。
　　粮食在半路上总会因为各种原因消失、被抢，然后全部进到知府的口袋里。
　　知府会压下消息，向京城回复已经赈灾的折子。
　　云州的百姓个个瘦骨嶙峋，有进气没出气。
　　云州的知府官差个个肥头大耳，面上泛着恶心的油光。
　　这一次他们照旧派出人，却不知道跟着救济粮来的，还有尊贵的太子殿下和他贴身护卫。
　　七位贴身护卫，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毫不意外，抢粮的人被全数制服，并且没有费什么力气就供出了幕后主使。
　　因此姜绥跨进云州的第一件事，就是革了知府的职，将他扔进大牢等候发落。
　　然后白日在城中放粮，安抚难民。
　　夜间审问知府和一干相关官差。
　　一个知府没有那么大胆子三番几次截朝廷的救济粮，并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
　　更重要的是，他截下来的救济粮不在云州粮仓。
　　姜绥打开仓库见过，里面空空如也，根本没有救济粮。
　　知府将粮食送去了哪儿？做什么？他不得而知，但是他笃定，此人身后有更大的势力支持。
　　或许从知府嘴里挖出真相和主谋会需要很长的时间，不过没关系，他有这个耐心。
　　大牢刑房里工具很多，可以挨个慢慢来一遍，没有人能扛住残酷的折磨，再硬的骨头也会磨软，求死不能就会卑微求生。
　　半月后，云州灾情已经得到控制，前几日更是下了一场大雨，预示着云州大旱已经结束，新的生活即将到来。
　　庄稼会茁壮生长，百姓再也不会食不果腹，饿死街头。
　　前任知府也快要到人体极限了，相信过不了几天就会招供。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姜绥向朝中申请新任知府的折子已经进京，不日陛下就会派人来上任。
　　他已经安排了回京的日程，因为朝中给自己的回信上说，此次来云州上任的是李肃。
　　李肃此人，武将出身，心性坚定，为人正直。
　　他虽然不为姜绥所用，但是姜绥很看重，甚至是佩服这个人。
　　他相信李肃。
　　只等李肃一来，他交接一些事宜，就可以回京了。
　　这些时日，他很想年有余，想起两人离别之前竟是吵了一架，他就止不住地后悔。
　　他不应该说那些话的，他想，阿如是生气自己多日没有回东宫，他知道的，但他不应该犟着脾气非要对方亲口说出来，他应该主动一点，直接告诉阿如缘由，让他不要生气。
　　他不该贪心地想求什么。
　　如今阿如呆在他身边，有着他的孩子，他应该满足。
　　不能再贪心了。
　　姜绥警告自己，不能再贪心乞求得到阿如的感情。

　　17
　　前任知府已经受了二十五天的刑，身上有干涸的血迹，也有正在滴落的鲜血，他已经扛不住了，他唤来看守他的护卫，说他要招供，请姜绥亲自来见他。
　　护卫很快通知了姜绥，姜绥听完后立即去往大牢。
　　前任知府被绑在受刑架，手脚均被固定，口中咬着一块二指宽的短木块，防止他咬舌自尽。
　　见到姜绥，守在一旁的狱卒取下前任知府口中的木块，并牢牢捏住对方的下颚，以便对方若是有咬舌自尽的举动，他能第一时间反应。
　　“你受何人指示？”
　　前任知府艰难道：“刘朝岳。”
　　当朝丞相刘朝岳是三朝元老，最是体恤百姓，他也是姜绥的半个老师，无数次告诫姜绥要以民为本，因此绝不可能做出截下救济粮，罔顾百姓性命的事情。
　　姜绥皱眉，冷道：“若你不能说实话，那留你这条命也无用。”
　　“太子殿下，我想喝口水，喝了，我就说实话。”前任知府扯了下嘴角，懒懒地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准确地落在姜绥脸上，似有嘲讽，“若能喝到您亲手倒的水，我也就不枉此生了。”
　　姜绥心下了然，只觉讽刺，嘴下也不留情：“若是你这份衷心能用在正途，才是不枉此生。”
　　“何为正途？出卖我主子是正途？还是替你们卖命是正途？”前任知府反问道，语气不屑。
　　姜绥目光威严，语气郑重，带着一股自上而下的压迫感，他说：“为官者，心系百姓，为百姓请命才是正途。”
　　前任知府浑身一震，目光发虚，张了张口，说不出来话。
　　姜绥已经知道前任知府的选择，便没有再留着他的必要了。
　　此人选择一条路走到黑，那便提前送他到路的尽头。
　　姜绥吩咐狱卒松手，亲手倒了一杯茶水喂给他，然后任由他咬舌自尽。
　　线索由此断了。
　　不过姜绥并不着急，他有的是办法，逼迫这些隐藏在黑暗中的秽物露出一点马脚。
　　他会顺着痕迹，找出足够的证据，彻底清除它们。
　　但是在此之前，令他没想到的一件事发生了，并且来势汹汹。
　　一位衙役匆匆赶来报信，他神色慌张道：“云州城外爆发了瘟疫，已经跟着人流进城了。”
　　大概是饿死的人太多太多了，多到来不及安葬，随意搁在义庄或者扔在乱葬岗。
　　炎热和湿冷交替的天气下，身体很快腐烂、发臭，滋生了难治的毒物，被同样饿了许久的老鼠啃食，带到了人群中。
　　起先只是咳嗽，之后渐渐咳血，伴随有发热，一两日后身上会起无数红疹，瘙痒难耐，抓挠后变成脓疮，不出三日便会皮肤溃烂而亡。
　　第一个病人死的很快，没等到大夫赶来就死了。
　　家人以为是什么恶疾，草草办了葬礼就作罢。
　　没过几天，家人也出现了病症，随后是整个村子，再然后是周边村镇，越来越多人得了病，村里郎中看不好，他们便涌进城里找医馆大夫救命。
　　如此大规模的同一病症，老大夫猜测是瘟疫，通报了官府。
　　官府目前无首，由姜绥掌管，衙役得了消息后不敢擅自做主，立即赶来告知姜绥。
　　姜绥当机立断，下令关闭城门，勒令家家户户不准出门，将患病的百姓集中到医馆封闭起来。
　　行动实施得很快，从得知消息到封城控制患者，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
　　然而瘟疫蔓延得更快，从封城到城中半数百姓患病，不过短短三日。
　　这三日来，医馆大夫忙得脚不沾地，他们是医者，从来都不惧怕得病，他们只怕自己治不了这个病。
　　钻研了无数药方，却只能勉强控制病情，无法拔出病根。
　　也就是说，仅仅只是延缓了患者的死刑。
　　老大夫没日没夜地查阅医书，调试药方，高强度的劳动让他这个年过花甲的老人也病倒了，他只能躺在床上喘息，连抬起手都很费力。
　　翌日清晨，姜绥发现他歪歪扭扭地倒在床边，早已经气绝多时，僵硬的手里拿着医书，某一页将翻未翻。
　　他的手指着一段话：百毒草，紫花绿叶，毒性极大，服之可潜藏于身，数日后出现咳嗽，如不及时解毒，日渐咳血，伴发热，先红疹，后脓疮，三日后皮肤溃烂而亡。
　　姜绥瞳孔一缩，或许他们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这不并是一场瘟疫，而是有人精心策划的下毒。

　　18
　　找到了病因，根治就十分简单。
　　老大夫的徒弟根据医书花了半天时间就配制出了解药，分发给所有中毒的百姓。
　　百姓服用药物后症状很快会大幅度缓解，甚至消失，接下来只需要将养身体，不日便会痊愈。
　　姜绥封锁了这个消息，暗地里调查毒的来源。
　　这么大规模的下毒，不可能一个一个地下，唯一的可能就是从食物或者水源下手。
　　各家各户食物不尽相同，无法确保每一个人都会中毒。
　　但是水源可以。
　　西南有很多条河，却只有一条贯穿整个云州，这条河在大旱时枯竭，又在半个多月前那场雨后出现汛期。
　　渴了好几年的百姓一定会去这条河上取水。
　　在这条河里投毒，没人能逃过这场屠杀。
　　然而还没等他带人去河上游探查，他就开始咳嗽，没过两个时辰便开始咳血，三个时辰后身上起了无数红疹，这与百姓中毒的症状一模一样，却比他们的更猛烈、更迅速。
　　来不及思索是在何时中的毒，他喝下了徒弟熬制的解药，喝药之后症状很快缓解，但又出现了百姓没有的症状。
　　比如说嗜睡，又或者是神志模糊，以及五感变得不太灵敏。
　　徒弟慌了神，再三核对后，确定自己的药方和配药并没有出错。
　　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
　　徒弟翻遍医馆的医书，最终在一本巫医撰写的书籍里发现真相，有花名解忧，形状普通，味微甜，小补可食，有御寒健体之效，但不可遇寒蝉，否则激发其毒性，毒猛烈，致人无力，五感错乱，神志不清，寿数剩月余，无药可医。
　　徒弟手一抖，书本猛得落地。
　　寒蝉是百毒草的解药之一。
　　而解忧，是老大夫生前亲手熬制后送给太子殿下喝的。
　　那是一个忙碌的下午，太子殿下与自己的护卫一同亲自照料患病的百姓，为他们煎药、送药，一刻也没有停歇。
　　他在抓药时看见师傅从柜子里拿出了唯一的一株解忧花，熬成水后送给了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此乃解忧汤，有御寒健体之效，虽不能抵抗瘟疫，但是聊胜于无，我熬了许多，这是您的。”老大夫将碗碰到姜绥面前，苍老的手同许多老人一样微微颤抖着。
　　“有劳了。”姜绥不疑有他，毫无防备地喝完了。
　　哪儿来的许多？明明只有一碗！目睹一切的徒弟嫉妒得不行，心道又不是只有太子殿下一个人在辛苦，他也是在拿命干活啊！
　　等老大夫过来，他立马凑上去，颇为不高兴地说道：“师傅真是过分，明明众人都没有偷懒，为何只有太子殿下有解忧喝？”
　　老大夫看都没看他，随口道：“你也说了，他是太子殿下，是天潢贵胄，比我们高贵了不知道多少，唯一一株解忧花自然是要给他服用。”
　　徒弟反驳道：“如今云州瘟疫盛行，只有死人活人的区别，哪有高低贵贱之分？”
　　老大夫深深看了他一眼，目光复杂，说道：“无论何时何地，都有高低贵贱之分，就算是在地府，不也是万鬼以阎王为尊？”
　　徒弟哑口无言，愤愤不平地走开，转身之际听得老大夫低声叹了一句：“这场瘟疫，很快就会结束了……”
　　没两日老大夫便亡故了，是太子殿下率先发现的，同时还发现了这场瘟疫其实是一场大规模中毒事件的事实。
　　之后就是太子殿下中毒，他熬制解药给对方服下，药里的寒蝉激发了体内解忧的毒性。
　　一切都是那么巧合，甚至有些过于顺理成章了。
　　徒弟不敢细想，选择性地告诉了姜绥部分事实。
　　姜绥很平静地接受了自己已经时日无多的这一事实，这时的他已经无法从床榻上起身，没过两日便目不能视，耳不能闻。
　　他早就将调查真相的任务交给了护卫去做，现在只能依靠对方在自己掌心写字得知进展。
　　但得知的结果是一无所获。
　　河上游干干净净，一丝蛛丝马迹也没有留下。
　　姜碎心难安，整日忧思，病体愈加消瘦。

　　19
　　“后来呢？“年有余急切地问道。
　　“后来……”如今已经是医馆掌柜的徒弟看了护卫小七一眼，脸上露出惋惜的表情，”后来太子殿下身体每况愈下，连衣食都无法自理，最终在新任知府李大人上任第二天病故了。“
　　“太子殿下临终前说不喜欢京城，云州便很好，让我们在这里找个合适的地方将他秘密安葬，李大人便对外宣称太子殿下得了瘟疫，找了具假尸体火化之后，同他生前的一套衣裳一起放进了要运回京城的棺椁里。“
　　”太子妃，“徒弟行了一礼，语气真诚道，”人死不可复生，请您节哀。“
　　听了他的话，年有余没有露出想象中的悲伤表情，反而一脸冷静，吐出两个字：“骗子。”
　　徒弟低下头不敢说话，他觉得自己已经演得很到位了，不知道这位太子妃到底是从哪里看出了破绽。
　　“你们教他这样说的？”年有余看向一旁的两人。
　　小七和小九疯狂摇头。
　　“是安公主？”
　　小九立即大声反驳：“自然不是。”
　　年有余点点头，笃定地说：“我知道了，是姜绥教的。”
　　这又是怎么猜出来的？
　　小九正要底气不足地反驳，却被年有余一个眼神逼退。
　　“你敢说不是？你敢说当时你们俩没在场 ？”
　　他看起来柔柔弱弱，还是个孕夫，可冷起脸来气势不容小觑，自带一股寒冬腊月的凛冽之意，让面前三个都比他高的男人无端矮了一截不说，还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哆嗦。
　　徒弟跟个鹌鹑一样缩着头，目光紧紧盯着自己的鞋尖，仿佛那里有本绝世医书。
　　小七狠了狠心，说道：“是公主教的，”同时在心里请罪，公主，对不起了，请您背个锅，“话虽然是公主教的，但是太子殿下的确已经不在人世了，我们没有骗您，我以我的性命起誓。”说完竖起三根手指作发誓状。
　　小九两眼满是震惊，玩这么大？！
　　小七不动声色踢了他一下，他反应过来，不情不愿地也举起三根手指，含含糊糊地说：“我也是。”
　　年有余垂眼不想再看他们。
　　谁给这几人那么大胆子以性命担保撒这样的谎？
　　除了姜绥，他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有这样大的权利了。
　　就这么不想看见他吗？
　　就真的已经讨厌他到这种地步了吗？
　　那孩子呢？也不喜欢了吗？
　　年有余抚了抚肚子，眸色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