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流年》汐宸oo

5、杏涵的十六岁（上）

　　她真的差一点就相信这令人憧憬的生活，真的会是她的人生了。
　　可现实的打击来得太快，让她感到措手不及，却无能为力。
　　杏涵的父亲并不打算承担杏涵读高中的学费。
　　他本就不赞同女子读书，要不是为了在镇子上给自己博个好听的名声，杏涵恐怕早早就走入了社会。
　　如今，镇子上本就没几个能考上高中的孩子，他根本犯不着再全这些表面功夫。
　　能读这么多年书已然是奢侈了。

　　而对杏涵来说，她当然不愿意放弃唾手可得的美好未来。
　　可从父亲棍棒中长大的杏涵又有什么反抗之力呢？
　　这么多年。
　　她早就学会了顺从。
　　她对父亲来说只是个物件罢了，物件怎么能有自己的意识呢？

　　那一晚，杏涵坐在床上想了很久很久。
　　没有一滴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
　　她早就变得麻木了。
　　其实啊，人在伤心到了极点的时候，根本就没有眼泪能流出来。

　　杏涵想了很多。
　　她想过一个人逃离这个镇子，可那个男孩最后的样子时常出现在午夜的梦境中。
　　她也想过和林深一起离开，可大好的未来就在眼前，她怎么忍心让林深放弃近在咫尺的一切，孤注一掷地和她逃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呢？
　　何况，他们也才刚刚十五岁。
　　又哪敢投入孤注一掷的勇气、身无分文地迈向未知的人生。
　　杏涵当然不怕，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可她不忍心让林深和她一起赌。
　　他该拥有更好的人生的。
　　这么多年，她已经拖累他太多了。

　　杏涵想了很久，到底如何才能摆脱父亲的掌控？
　　这个镇子的他们都是一伙的，即便有林深站在她的身后，她又如何凭借二人之力对抗整个镇子？
　　何况两个半大的孩子，算不得什么威胁。
　　就算那个男人真的放过她。
　　她在这个镇子上又要怎么生活呢？
　　她没有钱，付不起高昂的高中学费，也没有个能落脚的地方。便是去打工赚钱，凭借她在镇子的人际，怕是也很难找到可以负担自己生活的工作，更别提支付学费了。
　　摆在杏涵面前的路只有一条，她别无选择。
　　人们总是奢望能够改变命运。
　　可当站在命运前又总是显得那么渺小。

　　杏涵能做出的选择只有认命。
　　这道只有一个答案的选择题，带给了杏涵前所未有的折磨。明明好像没什么可纠结的，可她依然想要寻找哪怕万分之一可以让她不认命的可能性。
　　人生没有如果，杏涵也从不是个幸运的人。
　　她没有遇到属于她的万分之一。
　　她只能乖乖听从父亲的安排去镇子上的工厂，做那些不需要任何技术含量的体力劳动。

　　杏涵不知道要怎么和林深开口。
　　她踌躇了很久，还是在去工厂上班的前一天，将林深约了出来。
　　她抑制住泛红眼眶中险些溢出的泪水，努力用着最平淡的语气告诉林深——她不想去读高中了。
　　可她说出来的话明明那么磕绊，就连她藏在袖子里的手也一直在微微颤抖。
　　所幸她话中的内容，引走了林深全部的注意力，让他完全没有发现她的异样。

　　杏涵不去读高中了。
　　这个消息对林深来说实在是太过于突然了。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杏涵有多么渴望凭借着这个机会走出镇子。
　　杏涵远比他，更想上高中。
　　他知道杏涵一定遇到了什么不能解决的事。
　　可他不知道杏涵到底面对着怎样的境况。
　　杏涵自然也不会告诉他。

　　林深很着急。
　　可他再急切，依然没办法从杏涵的口中探知分毫。
　　两人僵持了很久。
　　依然是林深率先打破了沉默。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杏涵虽然是被欺负着长大的，可骨子里总有种不屈服于任何人的倔强。
　　或许是林深惯的吧。
　　可杏涵只能从他这里拥有片刻的鲜活和自己，林深哪里舍得不纵着她的小性子。
　　既然杏涵不去读高中了。
　　那林深也不去了。
　　他们总是要在一起的，怎么能分开呢？

　　杏涵听了林深的决定急得直摇头。
　　她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让林深放弃大好前程的。
　　可杏涵甚至不敢说出自己没办法上学的真实原因，她怕林深会想办法为她筹集这笔学费。也怕因为这件事让林深的父母更加厌恶她。
　　杏涵一直都知道林深是顶着多大的压力和她在一起的。
　　虽然他们没有一场正式的表白，也从没承认过彼此的身份。
　　但在杏涵的心中他们早就是一对了。

　　可林深那样一个天之骄子和她这样满身污泥的人走在一起。
　　身为村长，林深的父亲怎么可能同意？
　　他的父母明里暗里向林深施压、让林深远离她。
　　杏涵知道林深过得也不容易，怎么能再拿她的事加重他的负担呢？
　　杏涵苦口婆心地说了很多。
　　她让林深带着她的那一份好好学下去，实现她没能实现的梦想。
　　她告诉林深，即便她去了工厂上班，他们不再是同学、同桌。可这份情谊不会改变，他们依然可以时常见面。她没机会学到的知识林深也可以在见面的时候教给她。
　　不管杏涵怎么劝，林深都坚定着他的想法。
　　两人不欢而散。

　　来不及等个结果，杏涵就要去工厂上班了。
　　工厂的工作很繁杂，和她一起的女工有五六个，岁数都长了她一倍不止。
　　虽说她年纪最小，但没人会因此多照顾她几分。
　　他们巴不得杏涵能在这个工厂里工作。
　　有人帮她们分担最脏最累的活，何乐而不为呢？
　　更何况，终于有了可以名正言顺刁难她的理由，谁又愿意放弃这个来之轻易的机会呢？

　　杏涵倒不觉得苦，她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她个子还没锅炉高的时候就已经承担了家里大部分事务，她们这些小小的为难对杏涵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了。
　　可再繁重的工作她依然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思绪飘走去想念镇子那边的林深。
　　昨天两人闹得那么不愉快，林深现在在做什么呢？
　　他之前从没有气到会将杏涵一个人丢下，自己回家的时候。
　　昨天却他第一次没有送杏涵回家，没有等她安全进门再离开。

　　杏涵不知道经过一个晚上的沉淀，林深现在有没有想通。
　　杏涵不敢想象如果林深再因为她的原因而放弃了读高中的机会，她这辈子欠他的还能怎么偿还。
　　林深也是想离开镇子的。
　　为了她折断林深的翅膀，让他放弃自己的梦想。
　　这个负担太重了。
　　杏涵承受不起。
　　就像这些年的早饭一样。
　　不。
　　这次她欠他的远远重过这一顿顿的早饭。

　　杏涵的工作吃住都在工厂，每个月只有难得的几天假可以回家。
　　工厂为了不影响镇民的生活，建在镇外很偏僻的林子中，根本得不到镇子上的任何消息。
　　杏涵再回到镇子上的时候，早过了开学报到的日子。
　　杏涵的心一直高悬着。
　　她不知道林深最后的选择到底是什么。
　　她太久没回镇子里了。
　　她甚至不知道该去哪里才能找到林深。

　　想了很久，杏涵还是去了镇子中心的亭子里。
　　他们从前经常在那里见面。
　　那也是林深回家的必经之路。
　　杏涵在亭子里，等了好久好久，才看到林深。
　　林深穿着一身崭新的校服，还背着那个杏涵亲手缝的书包。
　　杏涵在心里无数次预想过林深穿上高中校服的样子。

　　校服很好看。
　　和杏涵心中的林深穿上校服的样子一样好看。
　　林深还是去读了高中。
　　这对杏涵来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她很开心，他没有放弃自己。
　　可他看着瘦了些。
　　杏涵心想。

　　她想叫住他的，她朝思暮想的人如今就在眼前，她哪里忍得住不倾诉自己的思念。
　　林深也看到她了。
　　林深刚想去到杏涵的身边，他的母亲就出现了。
　　那个穿着体面一脸严肃的女人，迅速将林深带回了家，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杏涵。
　　杏涵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深从她的视线中慢慢消失，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虽然林深的母亲从前也不愿意让他们见面。
　　可却从没有亲自出面阻拦过。
　　杏涵一连在他们经常见面的地方等了林深好几天。
　　直到工厂的假期结束，杏涵都没有见到林深一面。
　　后来杏涵才知道，林深的高中是村长夫妇逼着他去的。

　　她走后，林深异常坚持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换来了村长夫妇的怒火。
　　林深虽然从没说是因为杏涵的原因，但精明如村长，怎么可能不知道林深心里想的是什么？
　　明明杏涵不想的，可林深的父母对她的厌恶之情还是向上迈了一个台阶。
　　从前一直颇为懂事的林深像是疯了一样。
　　作为一镇之长，村长怎么可能允许被自己的儿子如此忤逆？
　　林深是被村长夫妇压着去上的高中。
　　他别无选择。
　　而村长夫妇也再不给他见杏涵的机会。
　　或许换句话说更为合适。
　　林深被软禁了，他再没了可以时时刻刻见到杏涵的自由。
　　他们想得向来很简单，林深会像今天这样“叛逆”，不都是因为杏涵的存在吗？
　　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如今，只是让一切走向正轨罢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下去。
　　杏涵每个月按时到工厂报到，每个月月底的几天按时回到村子里。
　　她会在仅有的几天假期里，守在那个林深放学后必经的亭子中。
　　虽然两人没机会说话。
　　但能在远处看他几眼，看看他如今高矮胖瘦，杏涵也已经十分知足了。
　　只要知道他好好地，她便安心了。
　　她相信他们总有机会再相见的。
　　真正意义上的相见。

　　上天总是不满杏涵的生活过得太安逸的。
　　其实，也算不上安逸。
　　只是这么多年下来，杏涵早就学会了苦中作乐。
　　不然这样苦涩艰难的人生要如何坚持下来呢？
　　人总要有些快乐的情绪，才能在这个世界好好地生活下去。
　　只可惜。
　　上天总是喜欢试探这个可怜女孩的极限。

　　又是一个月底，杏涵忙得晚了些。
　　收拾完东西，天空已经散发着蒙蒙的灰意了。
　　工厂的地理位置本就偏僻，杏涵又走得最晚，路上早没了其他人的身影。
　　杏涵是第一次一个人走夜路。
　　以前不管再晚，林深都会将她安全送回家后再离开。
　　可现在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林深了。
　　来不及诉说更多的思念，此时此刻，在杏涵的心里恐惧早已占了上风。

　　或许女孩子总是有些不同寻常的感知力。
　　就在杏涵走到镇子的学校附近时，她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那群男人虚浮着脚步，一步步向杏涵靠近。
　　镇子不大，镇子上的人也大多彼此熟知。
　　杏涵认识他们，是镇子上的混混。
　　他们比杏涵年长几岁，甚至连初中都没读完就早早辍了学。
　　他们离开学校后也没有在镇子上找个工作。
　　游手好闲，只靠着家里的积蓄生活，一来二去下竟也有了个小组织。

　　杏涵越发地害怕了，她知道他们向来是看不上她的。
　　曾经她有林深、有徐岩护着。
　　可现在，在这个夜深人静的小路上，她有的，只有自己。
　　他们的步伐越发的轻浮了，看样子是醉得不轻。
　　言语的羞辱，杏涵早就适应了。
　　可他们向她伸出的手脚，让杏涵感到战栗。
　　他们问她为什么要躲。
　　他们说她不就是个妓女吗？
　　怎么能用这种态度面对上门的客人？

　　他们的话语和举动勾起了杏涵不好的回忆。
　　恐惧的泪水奔涌而出，她的身体不住地因为害怕而颤抖。
　　其实。
　　她也才十六岁啊。
　　一个十六岁的女孩便是爆发再大的潜力，又如何能挣脱这群成年男人的桎梏。
　　无助从四面八方袭来。
　　杏涵颤抖得越发厉害了。
　　她甚至分不清眼前的男人到底是谁。
　　她的上衣已经被一个急切的男人撕碎。
　　可杏涵颤抖得根本顾不上遮挡住裸露在外的肌肤。
　　何况，她的两只手也遮挡不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