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锦时（种田）》昭令栖

2、第 2 章

　　已至亥时，一切喧闹早已归于平息，山脚下的零星院落里只有江珧的小屋透出点点光亮来。

　　江珧睡不着，按耐不住地激动。就在刚才，他鼓足了毕生的勇气，替自己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决定要豁出去，去找他的牧哥哥，问问他，问他是否愿意娶他。

　　江珧对芦花婶说了他有心上人，这话从一个双儿口中说出来是要被骂没皮没脸的。江珧已是无依无靠，那些名声脸面哪有眼下重要。

　　再说江珧也早已确定，如果要嫁人，他只想嫁给他的牧哥哥。

　　所以说出这话江珧更并不知羞，再扭扭捏捏岂不是就要被杜府的轿子给抬了去。

　　只有自己可以依靠，江珧更要勇敢。爷爷说过的。

　　是以第二天因激动又没睡好觉一大早就起了床的江珧希冀满满，只觉神清气爽。

　　连天公都作美不再刮风，江珧此刻心中只有高涨的勇气以及终于就要往前迈一步的欢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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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来江珧还未对乔牧说出过他的情意呢。尽管江珧的这份心思是从一年前就开始萌芽。

　　三年前的那个夏天，爷爷在山中采药时救下了被毒蛇咬伤的乔牧，当时乔牧昏迷不醒，爷爷便把他背了回来。

　　爷孙俩悉心照料之下，乔牧才终于醒了过来。

　　在这之后，为报救命之恩，乔牧便常常上门来帮爷爷干些活。农忙时去地里，闲时就吭哧吭哧上山砍柴，有时还陪爷爷一起进深山采药。

　　婶婶开玩笑说爷爷这是又得了一个干孙儿，还是个有一把子力气又心眼子实在，只顾闷头干活一点都不带矫情的。

　　乔牧相貌无疑是俊朗好看的，但是性格沉稳内敛，总是寡言，再加上身材高大挺拔，是个结结实实的大块头，不说话时就更显冰冷有压迫感。

　　江珧模糊听村人说过，乔牧七岁就没了亲娘，后来又被亲爹抛弃，是村人口中无人教养的“野孩子”。小时候总受村里别的孩子伙着欺负，渐渐就学会了打架，欺负他他就不要命地打回去，次次下狠手，因此渐渐就传出他生性残暴，少有人敢惹。

　　但是江珧却知道，乔牧其实生性纯良，正直守礼，每次在江珧家时从不乱动乱看，话不多只是低着头手脚利落地干手上的活，毫不含糊，就连甚少夸人的爷爷也多次称赞，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少年。

　　碍于双儿和汉子之间要避嫌，乔牧并未单独和江珧说过太多话，爷爷屡次留乔牧在家中吃饭也都被他拒绝。

　　但这并不妨碍乔牧渐渐走到了江珧的心里。许是江珧并没有接触过什么其他同龄的汉子，日久生情，每次见到乔牧的不盛羞怯渐渐就不知不觉之中变为了心动。

　　一年前芦花婶家的灵哥儿到了说亲的年纪婶婶开始替他留意找婆家，本就是同龄的两人在一起说私房话时谈论婚嫁之事的时候就多了起来。

　　那天傍晚打完鸡草，两人闲坐在在河边的大石头上休息，正说笑打趣以后该找个什么样的汉子，江珧远远地就看见乔牧正从河另一边的山坡上下来。

　　高大魁梧的汉子宽阔有力的肩膀上用扁担挑了两大捆柴，迈着长腿不一会儿就又不见了，看样子又是往江珧家里送的。

　　江珧觉得乔牧就不错。

　　收回目光的时候，江珧低着头羞红了脸，好不容易才压下弯起的嘴角。

　　当然彼时正用小石头片子打水漂儿玩得正起劲儿的灵哥儿并没有看到。

　　也是从那时起，江珧就彻底打上人家的主意，越想越觉得乔牧着实是个可靠值得托付的汉子，看人家的目光就变得格外热切起来。

　　也不光是望夫眼痴痴地望着，江珧明里暗里也送了乔牧不少东西，为他做的衣裳鞋子手帕汗巾，做好吃的吃食时也给他留着，就差塞给他示爱的荷包香囊了。

　　当然为防着被拒绝，江珧每次都是塞进他怀里就跑开，亦或是拜托爷爷给他，还要和爷爷说是为了答谢他。

　　然而那么高的大个儿真真就只是长了个儿，像块大木头疙瘩般不开窍，脑子里好像就缺了那根弦儿。

　　面对江珧的示好，也不知是真糊涂还是装的，对江珧的态度就从来没有改变过，疏离到近乎冷漠，爷爷去世后为了避嫌甚至连单独见面都不肯了。

　　半年前爷爷生病，是乔牧一趟趟背着爷爷去邻村的郎中家看病，家里所有的重活也都被他细心地提前做好，就不用江珧再做。

　　就连爷爷的后事都是乔牧帮着江珧和芦花婶一家一起料理的。

　　爷爷离开后的这个秋天，乔牧一声不吭的一个人帮江珧捡回了好几麻袋的山货，刚入冬那会儿又一连几天都没歇息替他囤够了一整个柴房的柴火，然后就再也没有单独见过江珧了。

　　因着早在去年爷爷就把家里仅有的两亩水田两亩旱田赁给了同村的周贵儿叔来种，乔牧上门帮忙的由头便也没有那么多，两人其实也没见着几回。

　　在这之后，乔牧就像是在江珧的生活中凭空消失了般再也没出现过，只是偶尔拜托了芦花婶带给江珧一些野兔山鸡之类的。

　　是以昨日发现来敲他家门的并不是他心心念念的牧哥哥后，江珧的心中曾短暂地升起一阵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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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此刻江珧心里那簇希望的火苗正蹿腾得老高，晌午过后太阳仍是暖融融，连满是积雪难行的山路江珧也没太放在眼里。

　　春风拂了满面，手里还提了个竹篮装着早上刚做好的栗子糕，任谁看了都是一个娇俏玲珑心里装着高兴事儿的哥儿。

　　这栗子糕是用乔牧捡的栗子做的，也会是江珧口中所说的答谢他的谢礼，总得找个上门的由头不是。

　　昨日江珧并没有向婶婶坦白他的心上人是谁，江珧觉得还是得自己先跟乔牧通了气儿，万一婶婶上门直接被拒了，江珧岂不是很没面子。

　　依他牧哥哥的脾性，不用想都知道定是会让人家碰一鼻子灰。

　　江珧想着起码先把自己对他的心意明明白白地告诉他。

　　尽管他知道乔牧八成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让自己如愿，但没有退路的江珧眼下已是铁了心又暗自壮足了胆，不行、不行就死皮赖脸多纠缠上几回……

　　乔牧不住在村子里，也不像江珧家一样住在略显寂寥的山脚下，而是独自住在半山腰唯一一间已有些年岁的老屋里。以前江珧和爷爷一起挖野菜时曾跟着来过一回。

　　被积雪覆盖的山路到底湿滑难行，江珧走得很是小心缓慢，鞋子还是被积雪濡湿，彻骨寒意就渐渐从脚底钻上来。

　　不止如此，不知是不是老天爷的某种暗示，出门时还在感叹的好天气半路上竟完全变了脸，不止变得阴沉，还慢慢刮起寒风来，雪花也开始零星飘落。

　　一路走走停停，往常走快些两刻钟就能走完的山路江珧足足走了近一个时辰。

　　等到江珧终于爬上了半山腰，风雪已然正盛。山中风雪力量不可小觑，江珧好不容易才在茫茫风雪中依稀辨别出老屋的影子。

　　老屋像是独自飘零在这苍茫天地之中的一叶孤舟，就像是他的牧哥哥那般遥远，沉默，让人不敢靠近，却也是江珧仅存的一丝希望。

　　越是靠近，江珧心中却越是不由地紧张忐忑，一路上雄赳赳的势头竟也逐渐偃旗息鼓。只心跳声咚咚咚，在呼啸着的风雪的衬托下越发听得真切。心里突突直跳，同时又有些难以抑制的兴奋，一步一步，江珧小心挪到了院门前。

　　却发现门上落了锁。

　　“是出门了吗？还是……莫非牧哥哥已经不住这里了？”

　　江珧怔忪了许久。

　　随后，像是彻底泄了力气般，江珧无意识地倚靠在门前然后慢慢蹲下身来，像是失了神，只是眼神空洞地看着雪花在空中乱舞。

　　一番垂头丧气之后，还是冰天雪地的寒冷最终让江珧清醒了些，江珧努力冷静下来，决定再等片刻，实在不行就只能快快趁天色尚不晚下山去。

　　只是还未等上太长时间，眼看着繁密飘下的雪花片子渐渐又变成密密实实的雪团子，天色也似在顷刻间就更暗了些，江珧不由地担心起来，只想赶紧下山去。

　　谁料许是山上比想象中更冷，在风雪中赶路又被冻着了，江珧只觉得开始感到晕晕乎乎，眼睛变得都有些睁不开，想打起精神站起来都变得有些吃力。

　　一番挣扎未果，最终眼皮竟慢慢沉了下去……

　　天色很快就彻底暗下来。

　　风雪肆虐的寒夜，院门下的角落蜷缩着蹲着紧紧把自己抱作一团取暖的江珧，在晕过去之前，模模糊糊瞥见了远处一个高大的人影，以及似火一般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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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珧醒来的时候，最先看到的同样是一团光亮，然后便是感觉到通身的热意。

　　不大的屋里，油灯里的一簇火苗正跳动着，江珧从烧得过于热烫的炕上醒来。

　　想到晕倒之前出现的那个高大身影，江珧一下子就从炕上弹起来，紧张地似能听见脑子里的嗡嗡声。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江珧想到自己是在牧哥哥家门前晕倒的，便小心地挪到门前，先是屏气凝神地听外面的动静，但除了风声什么也没有。

　　然后，轻轻地，江珧拉开半扇门，探出上半身往外看，试图与记忆中的老屋对应上。

　　江珧虽只来过一次，还是轻松就认了出来，这不是牧哥哥住的老屋还能是哪里，江珧一下子鼻头发酸，身体的每一处都似终于找到了归宿般疯狂地躁动起来。

　　他忍不住跑出来，左右张望着寻着牧哥哥的身影。

　　东侧的灶房里是亮着光的，光晕跳动打在窗子上，温暖迷人，让江珧情不自禁地一点点走过去。

　　委屈又欢喜，复杂的情绪交集，让江珧的眼角在不知不觉中趟下泪来。

　　还没走到灶房门口，灶房的门突然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他的牧哥哥正从灶房走出来，眼神猝然与江珧的撞上。江珧一下子怔愣在原地，微张着嘴巴忘了说话。

　　乔牧站在暖黄明亮的灶房门口，宽肩长腿，高大魁梧的大块头将门口挡得严严实实。看着眼前这个缠人的双儿，乔牧又是涌上一阵头疼，他都躲着走避嫌了，竟还能自己找上门来……真不知该拿他怎么办。

　　狂风似乎已经失去了玩味人间的兴致，天地渐渐归于静寂，此刻只有大片大片的雪花在簌簌飘落。

　　江珧一时像是忘了动作，只是定在那里呆愣愣地看着，任雪片子打在身上头上。

　　“先进屋来。”还是乔牧先开了口，冷肃的面容上并没有多余波澜，过于沉静了些。只有乔牧自己知道，有几分故作冷厉在这里面，不冷漠又怎能让他知难而退。

　　只是因乔牧背着光，两人中间又隔了些距离，江珧并没有细辨出乔牧此刻的神情。

　　因此也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察觉到眼前的汉子身上透出来的冰霜冷意。

　　在江珧眼里乔牧在背后光亮的烘托下像是发着光，让他只是感觉到温暖，再加上内心的欣喜若狂，让他忽略掉了汉子冷峻的神色。

　　“牧哥哥……”还没说囫囵话，江珧便呜呜咽咽哭了起来，止都止不住。

　　江珧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激动。也许这里面的确有委屈，更有几分用力的假装吧，不哭怎能让这大冰块心软。

　　荒郊野岭的只有他们两个人，他的牧哥哥定会哄他。

　　只是为什么他的牧哥哥现在却明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几乎是在一瞬之间，江珧的哭声乍然止住。他小心翼翼地抬头，定睛细看去，终于看清了那张神情冷漠未有任何松动的脸。

　　彻骨寒意似乎复又将江珧包围。

　　他的牧哥哥，可真是个油盐不进的冰块疙瘩。

　　他一路上心里燃着的那簇小火苗也似被这冷意浇得只剩颤颤巍巍。

　　江珧一时之间变得有些手足无措，面色也带上几分慌张。

　　“先进屋再说。”乔牧转身又走回灶房，回过头示意江珧跟上，背对过江珧时又暗暗露出某些得意的神色。

　　江珧这边却有些说不清自己具体的感受，只像是有一团棉花堵在了心口，生生将在心里盘桓许久的兴奋躁动全数堵了下去。

　　只是泄了气般变得蔫头巴脑，却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跟上了乔牧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