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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滴水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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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梆子响时,砚声踩碎了第七片瓦当。青淮在他身后轻笑,月白袍角拂过青苔斑驳的院墙,竟像是飘着的魂。正院西厢的雕花窗棂透出微光,砚声望着父亲惯用的青玉笔洗在窗纸上投下的阴影,突然被冰凉的翡翠贴住后颈。
"怕了?"青淮的呼吸缠上他耳际,玉扳指顺着少年绷紧的脊线下滑,"令尊此刻正在城东绸缎庄查账——小少爷莫不是忘了,今日是十五?"
砚声猛地转身,鼻尖撞上对方襟口绣的鹤喙。暗红丝线刮得脸颊生疼,却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叹息。青淮拨开他额前碎发,指尖点在眉间那颗朱砂痣上:"这般莽撞,倒真像他。"
密室门枢转动的吱呀声惊飞檐角铜铃。砚声举着烛台的手一颤,蜡泪滴在青淮腕间红绳上,凝成血珠似的圆点。三寸见方的暗格中,褪色的戏装水袖裹着一本羊皮册子,最底下压着半块雕鹤玉佩。
"宣德三年秋,鹤卿赠我翎子..."砚声的诵读声突然哽住。烛光摇曳处,父亲工整的馆阁体突然变得狂乱,最后几页全是重复的"不可说"。
青淮的玉扳指叩在青砖地上,当啷一声惊破死寂。"三十年前,沈鹤卿在这天井里吞金。"他指尖抚过密室墙壁的抓痕,暗褐色的印记在月光下宛如符咒,"你祖父命人用桃木钉封住他的七窍,说是防怨灵作祟。"
砚声突然抓住他手腕。少年掌心滚烫,力道大得要将翡翠翎子嵌进皮肉里:"你究竟是谁?"
戏子低笑出声,就着这个姿势将人压向博古架。青瓷瓶中的白梅簌簌落在砚声肩头,冷香与龙涎香绞成无形的网。青淮咬开他第一颗盘扣时,冰凉的翎子滑进衣襟:"我师傅临终前攥着另半块玉佩,说沈家宗祠藏着吃人的东西。"
"祠堂东南角第七列砖。"沈青淮翻上窗台时回头一笑,白玉簪在雨中划出银弧,"今夜子时,带你看看真正的《牡丹亭》。"
他握紧那半枚玉珏,突然发现血迹在掌心洇成朵莲花,供案上的檀香不知何时熄了.
远处传来更夫沙哑的吆喝。砚声在眩晕中瞥见青淮后颈的伤痕,形如展翅的鹤。博古架突然倾斜,羊皮册子跌落时散出张泛黄的戏票,墨字晕染的日期正是今夜。
"《白蛇传》..."青淮拾起戏票的手突然颤抖,胭脂色的戏目单上,"沈墨卿"三个字被水渍晕开。
"令尊的字,是叫墨卿罢?"戏子的笑声浸着寒意,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正正覆在墙面的抓痕上,"当年他与我师傅合演《断桥》,这翎子本该在雷峰塔火烧时焚毁......"
梆子声骤密如雨。砚声手中攥着那半块玉佩。玉佩边缘刻着极小的"鹤"字,与父亲书房私印的"墨"字原是完整一对。
砚声追到窗边时,只看见鸦青色的衣角掠过马头墙。雨幕深处传来断续的戏腔:"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晨雾漫过天井时,砚声在祠堂梁柱间发现暗格。积灰的檀木匣里躺着褪色戏装,金线绣的鹤只剩半边翅膀。当他展开那件染着褐色污渍的水袖时,翡翠翎子突然从梁上坠落,金链缠着张破碎的戏票——正是昨夜青淮遗落的那张。
砚声在梅香里打了个寒颤。他忽然看懂那些抓痕的走向,分明是戏台上旦角的水袖起手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