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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画眉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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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二十二年谷雨,歙县沈家村的马头墙上爬满青苔。十六岁的砚声跪在祠堂西厢临帖,听见瓦当滴水声里混进异响时,狼毫在宣纸上洇出团墨迹。
雕花槛窗突然探进张苍白面孔。砚声的镇纸砸在青砖地上,惊飞梁间筑巢的雨燕。那人湿透的月白衫子紧贴着身量,发间白玉簪在阴雨天泛着冷光,像祠堂供案上那尊越窑青瓷的冰裂纹。
沈青淮翻身跃进窗时带进满室水汽。他随手扯过砚声临的《灵飞经》擦手,纸上游云惊龙的墨迹顿时晕成团乌云。"好俊的簪花小楷,"他指尖拂过少年未干的笔迹,"比我们戏班抄的戏本子强多了。"
砚声闻到对方身上浮动的檀腥气——祠堂常年燃着驱蠹的檀香,此刻却混着某种危险的气息。他后退半步撞翻砚台,新磨的松烟墨泼在青砖缝里,像条蜿蜒的黑蛇。
"怕什么?"沈青淮忽然握住他沾墨的手腕,"你们沈家请我来教傩戏,往后三个月,少不得要常见面的。"他袖口滑出的胭脂盒撞在砖地上,溅起的朱砂正落在族谱某页上。
中元节的纸钱灰飘进天井时,青淮正在给砚声画傩面。朱砂笔尖悬在少年眉间,戏子腕间的银铃压着《目连救母》的调子,惊得案头白梅落了三瓣。
梅子黄时雨最是缠绵。砚声每日经过祠堂偏殿,总能听见沈青淮教孩童唱《目连救母》。那人水袖甩过褪色的帷幔,惊起积年尘灰在光柱中飞舞,白玉簪的脆响撞在描金柱上,碎成满室清音。
"砚声少爷也来学两句?"沈青淮忽然将翎子抛向他。孔雀羽扫过鼻尖时,砚声嗅到若有似无的胭脂香,混着偏殿霉变的经卷气息,发酵成某种蛊惑的酒。
那夜他在祠堂临帖至掌灯时分。沈青淮翻窗进来时带着戏班特制的胭脂,说是用凤仙花掺了珍珠粉调的。"小公子这双手合该描花样,"他蘸着胭脂在砚声掌心画莲,"比握笔杆子有趣得多。"
沈青淮教傩戏的鼓点惊醒了祠堂梁间的燕子。砚声立在月洞门外,看那人水袖甩过褪色的帷幔,白玉簪的脆响撞在描金柱上,碎成满室清音。
孔雀翎子突然扫过喉结,谢砚声踉跄后退,后腰抵住冰凉的青砖墙。沈青淮指尖的胭脂蹭在他领口,凤仙花的香气混着霉变的经卷味,在潮湿的空气里发酵成蛊惑的酒。
"《目连救母》可不是这般唱法。"戏子将铜面具扣在少年脸上,冰冷的青铜贴着眼睑,"要这样..."他握着砚声的手腕画圈,水袖掠过祖宗牌位时带起一阵阴风。
砚声的掌心沁出汗。沈青淮的体温透过薄绸传来,后腰朱砂胎记的位置正抵着他腕脉。鼓点渐急时,戏子忽然在他耳边轻唱:"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胡闹!"
族老的呵斥惊破幻梦。砚声慌忙摘下面具,却见沈青淮早已退到三尺外,正恭敬地向沈怀仁行礼。
烛火在穿堂风里明明灭灭。砚声的食指按在对方锁骨朱砂痣上,忽然想起祠堂供着的白玉观音。檀香燃到第三炷时,沈青淮的发簪勾开了他的素绸中衣,冰凉的白玉贴着滚烫的肌肤,在脊梁上刻下蜿蜒的痕。
"别动。"青淮的膝盖抵住砚声腿间,冰凉的翡翠翎子滑进他交叠的衣襟,"当年你父亲就是顶着这'判官'面具,在酬神戏里私会情人。"笔锋突然下移,在砚声唇上拖出血色长痕,"可惜判官断得了阴阳,断不了人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