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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白毛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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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天井漏下的月光像把银梳子,正细细梳理砚声鬓边的白发。四十年了,青石板缝里的苔藓还是这般湿滑,他拄着紫檀拐杖的手微微发颤,恍惚又看见沈青淮翻过马头墙时扬起的鸦青衣角。
"祖父,您说的宗法第三条......"
长孙的声音惊破回忆。砚声望着少年执笔的侧影,十六岁的面庞在宣纸上投下淡青阴影,像极了那年伏案临帖的自己。新研的徽墨在砚台里洇开涟漪,他突然嗅到一缕胭脂香——这不可能,自从青淮走后,再没人敢带戏班进村。
民国二十七年秋,沈家祠堂的断壁残垣里长出野山参。素娥用当年藏假元帕的雕漆匣装翡翠翎子残片时,听见江面传来日舰汽笛声。最后一批文物南迁的木箱印着"故宫古物馆"编号,混在装磺胺的麻袋间格外扎眼。
"母亲当真要捐了它?"
沈兰隅的德式军靴碾过青砖碎屑,刺刀挑开的箱笼里露出《新青年》合订本。素娥将翎子残片裹进绣有并蒂莲的肚兜,突然发现儿子眉眼间的戾气,与当年祠堂受刑的砚声如出一辙。
"你祖父临终前说..."素娥话音被敌机轰鸣斩断,冲击波掀开地窖暗格,褪色的戏票雪片般纷飞。兰隅拾起张民国三年的票根,背面胭脂写的"自由"正在炮火中燃烧。
砚声的楠木棺在三天后被日军征用。素娥看着穿和服的军官摩挲棺内暗纹,那些曾用来镇压沈鹤卿的桃木钉,如今钉着《安徽矿产分布图》。当刺刀抵住她喉间时,翡翠翎子突然从寿衣领口滑出——五年前她熔掉的不过是鎏金赝品。
"明朝的?"大佐的眼镜片反着冷光。素娥望见翻译官腕间的银铃,三十年前青淮在戏台摇响的调子,此刻正为《君之代》打节拍。
江心洲的芦苇荡里,兰隅用沉香木杖搅动血水。北平寄来的解剖图铺在弹药箱上,他正给游击队员讲解颈动脉位置。当侦察兵报告日军运输船载有文物时,他忽然想起祠堂梁柱的裂缝走向——与长江水道图上的暗礁分布惊人相似。
中元节突降暴雨。素娥在临时避难所翻开母亲手札,泛黄的"沪杭铁路"字样被血渍浸透。穿长衫的文物专员蹲在煤油灯下,他耳后的朱砂痣随鉴定动作若隐若现:"这翡翠翎子的鎏金工艺,与故宫南迁的万历凤冠同源。"
敌机投下的□□照亮江面刹那,素娥看见专员锁骨下的淡青胎记。那人将翎子塞还她怀中时,指尖划过她腕间旧镯痕:"秦先生托我带话,当年雷峰塔的戏,该续上最后一折了。"
兰隅率队伏击运输船那夜,新安江涌起罕见的潮汛。当他发现船舱里的族谱与磺胺同箱时,突然读懂祖父书房暗格的人体图——耻骨位置标注的正是日军军火库坐标。撕碎的"贞烈流芳"匾额在江面漂浮,墨迹晕染处显出新四军联络密码。
砚声的棺木最终沉入江底。素娥看着翡翠翎子随棺椁消失漩涡中,突然听见久违的戏腔。穿月白长衫的身影立在礁石上,水袖翻卷处,三十年前的《牡丹亭》与如今的《黄河大合唱》竟谱成了和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