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宠夺得卿卿心》一雨笑

3、上官秋

　　苏霁、田阿菁走下马车，在这人迹罕至的赤练山，终于碰上一家酒肆，深山老林间升起缕缕炊烟，让本清冷寂寥的气氛多了一丝烟火味。

　　酒肆是个低矮破小的茅草屋，外围的篱笆墙爬满了青藤，大门口插着一面写着“秋月酒肆”的酒棋。旁边用来照明的灯笼已褪了色，看不清本来的面目。

　　酒肆虽破小，但里面却热闹非凡。

　　当苏霁一行人跨入酒肆时，院里早已坐满了三桌人，每人身配武器，而服饰各异。

　　十多位身着官府服饰的人齐入酒肆，引来众人纷纷侧目。

　　一位约莫三十多岁的丰腴貌美老板娘，扭着水蛇腰前来迎客：“哎呦官老爷大驾光临，真是让贱店蓬荜生辉呀，不知官爷前来有何贵干呐？咱小老百姓做得可是本本分分的生意哟。”一双媚眼向后眺望去，看到还有几十号人身背长弓，腰别长剑侯在院外，也不惊慌。

　　林书笑道：“老板娘可备有好酒好肉？尽管拿出来罢。哦，还有外面的马匹，记得要喂精细的草料。”说着从怀里掏出五片金叶子放在桌上。

　　老板娘眼放金光，捧着金叶子笑得合不拢嘴，道：“官爷原是要打尖，哎，这边请这边请。”向林书抛了个媚眼，热情地将众人引上座。

　　老板娘伸手招来店小二，吩咐道：“来了尊客要好好招待。”老板娘的热情风骚引得众人一阵面红耳热。

　　她甩着绣帕欲离开，蓦地瞅到林书身后黄衣少女，那少女约莫十六、七岁，身材娇小玲珑，肌肤晶莹剔透，倒是少见的绝色美人。

　　老板娘心中有异，总觉得这少女颇眼熟，但到底是谁却说不上来，于是忍不住又多瞅了几眼。

　　直至黄衣少女回望过来，此时双目相对，少女笑盈盈，一双妙目明媚流光，一副天真烂漫派，可老板娘却觉脊背生寒，顿时冷汗淋漓，忙收回探视的目光。

　　林书大赖赖地往长板凳上一坐，朝后边的田阿菁招招手：“阿青妹子快坐过来。”手指向自己右手边的空位置。

　　田阿菁摇了摇脑袋，模样羞涩：“奴、奴家去净手。”

　　小二没见过这般漂亮的姑娘，遂十分殷勤：“小的替姑娘带路。”

　　她二人的背影渐远。

　　“嘿，看啥嘞？”林书拍了拍苏霁的肩膀，挤眉弄眼低声道：“一直盯着阿青姑娘瞧，你也喜欢她是也不是？”

　　苏霁收回目光，嫌弃地拂开他的手，“走开。”说罢撩袍起身，离开酒桌。

　　“哎，你去哪呢？”

　　苏霁未答，径自走向后院。

　　“切”，林书扯了扯嘴角，顿时心领神会。

　　他这表哥从小闷骚得很，嘴虽硬，但瞧上喜欢的，下手总比别人快上几分，无论是马儿还是其它，一旦看上非得到不可。

　　这次，他大度一点，不和这闷骚货儿抢。虽然他向来也抢不过。

　　这家酒肆后院比较宽敞，有一口井和几间旧房屋。小二指着左手边的屋子，道：“往前走，茅厕就在最当头。”

　　田阿菁指着右边的屋子，笑道：“呀，我闻到饭菜香味了，那边就是后厨了罢？”

　　小二被田阿菁的笑容迷得五迷三道，连连点头应道：“是嘞，别看咱秋月酒肆地方不大还破旧，但掌勺的师傅，可是老板娘花了大价钱，从醉香楼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挖过来的哩，手艺绝对没得说。”

　　小二说得眉飞色舞，还有继续往下说之势，田阿菁连忙打住，笑得礼貌：“我要憋不住了。”

　　“哎呀，瞧我！小的这就去前院招呼客人了”，小二懊恼地一拍额头。

　　小二离开后，田阿菁提脚便朝右边厨房方向走去。

　　厨房内忙得热火朝天，田阿菁跨进门大声问道：“哪一锅是我家大人的饭菜？”

　　主事婆子见是官老爷身边的人，连忙弓身上前，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姑娘，这边就是嘞。”将她引去中间的灶台。

　　田阿菁望望锅里，道：“我家大人不太能吃辣，菜要少放点辣椒喔。”

　　“好嘞”，掌厨边颠锅，边点头应道，突然后背奇痒，他忍不住放下锅子，伸手去挠。

　　就这一眨眼的功夫，田阿菁已经将一包无色无味的迷药下进锅内。

　　哼，强掳他不行，下药总该躲不过了罢。

　　田阿菁笑道：“师傅，你动作可得快一点，我家大人都等不及了哦。”

　　“行嘞。”

　　在众人看不见的角落，一只小蛊虫已经顺着田阿菁的裙摆，爬回了她的衣袖。

　　田阿菁回来时，林书几人正聊得火热，便在林书身边坐下，她环顾四周，惊讶道：“苏大人呢？”

　　“苏大人去净手了。”一侍卫抬头回话，说完又扎进人堆唠嗑。

　　“哦。”

　　接着听到林书语气惆怅：“想当年在朝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上官家，竟沦落至此，真是可悲可叹——诶上官秋他已经接管上官家了罢？”

　　闻言，田阿菁倒茶的手一抖，茶水险些泼洒。

　　一人道：“上官原家主几年前就去世了，上官公子如今是第五代家主。”

　　“上官秋在都城那一会儿，可是与云和你并称大乾双璧嘞，夫子还曾赞誉，凭他武艺才学，将会是大乾一员猛将呢——这些年怎地不见他入世？”

　　刘武叹道：“数年前上官公子被人废了经脉，再也握不得刀剑了。”

　　桌上几人又是嗟叹不已。

　　林书苦笑着摇了摇头：“唉，真是天妒英才。说到这凶险的事儿，这次来潇湘，我可算见识到比刀剑可怖百倍的蛊毒了。”此言一出，众人的话题自然而然引到了蛊毒上。

　　角落里的田阿菁垂下眼睫，藏下眼底的波涛汹涌，桌子底下，指甲深陷掌心，伤口崩裂也不觉得疼痛，整个思绪都沉浸在公子的遭遇之中。

　　苏霁从后院回来，坐在她身边也未察觉。他开口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啊？没、没什么”，田阿菁收回思绪，扯起嘴角，展出一抹微笑：“我替大人倒茶罢。”说罢，起身倒掉苏霁面前冷掉的茶水，重新沏了一杯。

　　众人说着话，热气腾腾的饭菜便已摆满了整张桌子。

　　林书几人拾起筷子，将菜一一尝了一遍，对掌勺人的厨艺赞不绝口。

　　田阿菁夹起竹笋，凝目细看，一双杏眼微微眯起，眉宇间染上一层寒霜，眨眼间又换上一副笑脸，倏地放下筷子，语气略带歉意：“奴随身的发绳不见了，定是掉在后院，奴去找找看。”

　　林书也放下筷子，道：“我陪姑娘去。”

　　田阿菁衣袖半遮脸，佯装羞涩：“不了，不麻烦林大人，奴自己去就行了。”

　　林书以为发绳掉在茅厕附近，田阿菁害羞不愿自己跟去，遂也不执着。

　　这几日众人啃干粮果腹，未吃一口热食，如今佳肴美酒摆在眼前，如何能停下？皆坐在桌边大嚼大喝。

　　唯有苏霁冷下面孔，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跟着田阿菁走了出去。

　　后院，秋月娘刚从厨房踏出，就迎面碰上笑盈盈的黄衣少女，田阿菁的面容很具欺骗性，若不是秋月娘知道她的所作所为，还真难将她与狠辣挂钩。

　　田阿菁出手迅即，不待她做出任何反应，左手已掐上她的脖颈。眼看附近有人走近，秋月娘趁机猛地甩出红色披帛，田阿菁右手连忙扯住，两股内力激烈冲撞，披帛瞬间四分五裂。

　　田阿菁身子一闪，在人来之前，带着秋月娘避在一间无人的屋子内。

　　秋月娘被她捏住死穴，一时动弹不得。田阿菁道：“是你换的菜？”

　　这酒肆小二、厨子皆是普通人，只有这老板娘身负武功，而且还是这酒肆的主人，除了她，田阿菁想不到第二个换菜的人。

　　秋月娘周身气血瞬间凝滞，双腿发软，微弱的声音带着惊讶：“你说什、什么？”

　　老板娘躲闪的目光，让田阿菁更加确定，她冷笑一声：“你可知管人闲事，也得有命活着才行。”

　　这次失手，不知又要待到几时，她可等得，而公子等不得，挡路者都得死。

　　田阿菁手掌逐渐收力，秋月娘头脑充血，空气越来越稀薄，仿佛是一条离开水面、濒临死亡的鱼。

　　“不是我……是……”

　　就在秋月娘以为自己即将死在她手里的时候，青光乍现，一柄长剑倏地从田阿菁背心刺来。

　　田阿菁一惊，连忙松开了手，朝侧方避开。

　　秋月娘狼狈地跌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吸着新鲜的空气，手脚并用地朝苏霁爬去：“大人，救……救命！”声音嘶哑难听。

　　田阿菁向门口望去，见来人正是苏霁，脸色瞬间煞白如纸。

　　她暴露了。

　　来不及深思，对方已经提剑劈来，剑势凶猛，速度极快，田阿菁手无寸铁，连拆数十招，已招架不住。

　　“哐啷”一声，田阿菁连同身旁的木架一齐被踹倒，“噗”，田阿菁一口鲜血喷出。

　　木架上面的锅碗瓢品应声掉落，重重地砸在田阿菁的身上，她全身筋骨仿佛被拆散了般。

　　她伸手拂掉身上的杂物，待得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一柄剑已经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田阿菁顺着剑身看去，只见苏霁眉目清冷，薄唇紧抿，周身散发着深深的寒意。

　　“是你让她换的菜？”田阿菁秀眉紧拧：“你很早就怀疑我了。”后面是陈述的语气。

　　面对她的问题，苏霁不答反问：“你是谁，接近我有何目的？”

　　他果真早就怀疑上了，她明明才救他一命，真是一只白眼狼，如今对上他，也不知有几分赢面。

　　田阿菁不露声色，故作镇定，抹去脸上的脏污，抬眸展颜一笑，一双杏眼波光流转：“苏大人，奴救了大人一命，对大人能有什么目的？自然是愿大人康乐长健……”

　　少女声音又甜又娇，哪怕此刻的她狼狈至极，但容光丝毫未减，嘴角的鲜血不断流出，为娇美的容颜又添上了几分妖艳。寻常男人如何抵挡得住？

　　她像是一个会蛊惑人心的妖精，缓缓伸出柔荑，握住了苏霁执剑的手，而对方的手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唔”，田阿菁只觉脖子一阵刺痛。

　　“放手”，苏霁的剑又近了几寸，划破了她颈部的肌肤。

　　她忘了他可不是寻常的男人。

　　剑所刺的位置正是她的颈动脉，割断了就绝无生还可能。

　　不过相比死，更可怕的是被活捉，她死不足惜，可万万不能拖累公子。

　　这般想着，舌尖已经抵住藏在嘴里的毒囊，只需轻轻咬破，她立刻毙命，届时毒性蔓延，将会一寸寸侵蚀她的血肉，让她面目全非，绝无被认出的可能。

　　“你是死士？”

　　田阿菁眼里的决然，苏霁尽收眼底，作为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常常行走在危险边缘，怎会感知不到她的死意？

　　他赶忙伸手欲卸下她的下巴，就在此时，田阿菁左袖一扬，数只细长的黑色蛊虫朝苏霁面门射去。

　　苏霁迅疾推开，挥剑挡避。

　　田阿菁轻笑：“苏霁，你忘恩负义，咱们来日方长！”

　　说着从怀里掏出几枚毒雾弹，砸向地面，一时间毒雾缭绕，苏霁赶忙捂住口鼻，待烟雾退散，原地早已没了人。

　　这边，田阿菁骑马朝西边逃去，日夜奔波不敢停下，待入了武陵城，早已疲惫不堪。

　　天色渐黑，街道两旁楼房铺子已经高高挂上照明的灯笼。

　　还好，在公子生辰前赶回来了。

　　田阿菁思念公子，归心似箭。遂匆匆在客栈沐浴更衣，顾不上休息，便揣着用数月月俸购买的生辰礼，打马回了上官府。

　　“阿菁姑娘，公子今日很早就出去了，至今还未归呢”，府内小厮毕恭毕敬地回话。

　　田阿菁虽是婢女身份，但是从小被上官府以重金培养，近身侍奉公子，乃公子最信赖之人，全府上下对其无不敬畏。

　　“知晓了，你且下去罢。”

　　“是。”小厮应声退下。

　　田阿菁在府门口台阶处坐下，眺望着远处灯火辉煌的街道，那抹熟悉的身影仿佛立即就会在巷子口出现，一颗心脏扑通扑通止不住地跳动。

　　这样的等待，她自己都记不清有多少次了，无论是在都城，还是在潇湘，无论是大雨瓢泼，还是大雪纷飞。

　　从她被接到上官家那刻起，所有人都告诉她，眼前锦衣玉带、面容清秀的小公子就是她的主子，一辈子都得守护、尊崇的人。

　　不过她生性桀骜，向来不容易被驯服。

　　对眼前连婴儿肥都尚未褪去的少年满心不服，多次暗中寻找机会，将他揍得鼻青脸肿，借此发泄怒火。

　　每一次她都做好挨罚的准备，可公子既不吭声也不告发，她当时好奇地问他：“为何不告诉你爹娘？”

　　公子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笑道：“是我技不如人，告状是小人行迹，男子汉大丈夫岂能为之？”

　　年幼的田阿菁当时愣住了，心有触动，却不愿表现出来，抬腿又是一脚：“休要装模作样。”

　　上官秋被一脚狠狠地踹向树干，树叶“哗啦啦”大片掉落，瞬间将他淹没。

　　“哈哈哈”

　　瞧着上官秋狼狈的模样，田阿菁放肆大笑。

　　她厌极了他惺惺作态，但一点比较好，就是不记仇，她吃准他的性子，行径愈发恶劣。

　　每次练武饿了，就会翻入他的房间，抢他的糕点茶水，公子的吃食可比下人的精致可口多了。

　　她大赖赖地横躺在他柔软舒适的床榻上，头枕着手臂，惬意地吃着糕点，眼神斜睨向坐在案几边看书的上官秋。

　　她知道他极爱干净，见他时不时投来哀怨的眼神，腮帮气鼓鼓的，心里别提多畅快。

　　她咧开嘴，糕点故意吃一半，漏一半，吃完还在他的注视下，挑衅地将油腻腻的手在被褥上揩了一把。

　　终于——

　　一次她将他打倒在地，当场被原家主捉住，侍卫们将她围住关进地牢，鞭笞三日。

　　正奄奄一息之际，上官秋带着满面乌青瘀伤，不顾一切地冲进来，跪在腐臭肮脏、潮湿的地面，苦苦哀求家主。

　　被绑在柱子上的她惊讶极了，自己这般过分，被捉去，原以为上官秋定会第一个拍手称快才是。

　　只见上官秋声泪俱下，涕泗横流，模样真是狼狈可笑，想她被打得皮开肉绽都没哼一声呢。

　　就在那个冬天，十岁、遍体鳞伤的她躺在少年窄瘦的背上，一步一步被背出那阴暗的地牢。

　　少年背着她走在冰天雪地里。鹅毛般的大雪落在身上，她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冷，紧搂住少年的脖颈。

　　暗想，自己一身武艺总归要用来护人的，看他这般傻的份上，那就他了罢。

　　自此，她的目光再也离不开少年的身影，站在他的身边，拼尽全力护他周全。

　　可是——

　　她什么也改变不了，亲眼看着金尊玉贵般的公子掉入尘埃，被那些腌臜货踩在脚底下。

　　她无能为力，老爷所言不虚，自己这般愚不可及，只会惹事连累公子 。

　　想她家公子，文韬武略，当年夫子皆称其乃百年难遇的良将之才。

　　若不是她，公子怎会被人废去了筋脉？凭他才学，又何必在那些酒囊饭袋面前伏低做小？又何必被人在背后嚼舌根？

　　不就是让她和那肥头大耳的猪头睡一觉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当初为何要反抗？为何要拖累……公子？

　　豆大的泪珠砸在地上，田阿菁将自己紧紧缩成一团，揣在怀里的那根玉簪愈发滚烫，田阿菁已经五天四夜没见到公子了，想念的心此刻已达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