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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痴心妄想 ...

  •   明月行至中空,街道尽头薄雾萦绕。顺着街道望向那寂寥的巷子口,几点亮光忽在雾霭中浮现 。

      随着脚步声渐近,迷雾里几个朦胧的轮廓逐渐清晰。

      见此,田阿菁眼眸骤亮,双颊升起一抹红晕,来人未露全貌,她便已在人群中锁定心念之人。

      “公子!”她一跃而起,飞奔上前。

      但见为首者身形修长,衣袂翩跹,气质卓然。

      上官秋能与苏霁合称大乾双璧,除了才学难分伯仲之外,二者容貌自也不相上下。

      不过,相较于苏霁的冷若冰霜,上官秋温润端方的性格,多了几分平易近人。

      但数年间,浪里浮沉,他已尝遍人生百味,常年含笑的眉眼如今染上了抹不去的阴霾。

      他听声音辨出是田阿菁,努力扯出一抹微笑:“你回来了。”

      “公子?”田阿菁小心翼翼地试探,公子的声音满是疲惫,竟比自己离开前还要低沉。

      “老夫人可还安好?”

      田阿菁笑道:“老夫人在观内吃好睡好,身子康健着嘞,她老人家还再三嘱咐我,要我转告公子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说话间,已夺去身旁小厮手里的灯笼,走在上官秋的身侧。

      “嗯。”

      上官秋不再说话,几人沉默着走进府邸。田阿菁举着灯笼,照亮上官秋的脚下,扭头对他神秘地说道:“公子,您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上官秋左思右想,也没记起还有什么重要的事。

      田阿菁微笑,公子显然忘记,但是没关系,她记得就成。

      她从怀里掏出一物,小心翼翼地打开外面裹着的帕子,露出了一根男款式的玉簪。

      上官惊讶地看着她将玉簪递在自己面前。那玉簪的色泽品相算不上佳品,但相较于她那微薄的月银,定是大出血。

      “喏,拿着,看看是否喜欢?”田阿菁声音愉悦。

      眼前少女的眼睛像是揉碎了的银河,盛满细细碎碎的星光。

      上官秋大感疑惑:“怎么送起簪子来了?”她平时可没那么大方。

      他就差把“非奸即盗”四个字写在脸上了,她承认平时确实扣了一点,但挂在脸上属实侮辱人。

      田阿菁没好气地说道:“今日是公子生辰,公子莫不是忘了?”

      生辰?

      上官秋怔了怔,半晌拿起玉簪,细细摩挲着。

      记起来了,今日是他二十三岁生辰,自父亲去世,母亲便长住道观,没想到还有人将他每一次生辰放在心上。

      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热流,冲散了白日的郁闷。

      “我很喜欢”,上官秋笑道,将玉簪收入怀中。

      他抬起头,借着微弱昏黄的灯光,才看清她毫不修饰的艳丽容貌,肌肤白嫩光洁,惊讶道:“你……将脸洗干净了?”

      “啊?”田阿菁心虚地摸了摸脸,道:“嘿,大晚上的,在咱府上,不会有事呢。”

      自那事起,上官秋筋脉被废,而她留下心结,故意扮丑,已数年没以真容示人,连他都快忘了原本的模样。

      此刻,只见她执灯而立,笑意盈盈,歪头瞧着他,娇俏且明媚。

      月辉清冷,灯火摇曳,上官秋不由得晃了神。

      “生辰得吃长寿面,夫人不在,我替公子煮上一碗”,田阿菁说罢,不由分说地拉着上官秋的衣摆,便朝火房走去。

      他握拳轻笑,声音尽是调侃:“阿菁,今日我吃完,明早还能起得来么?明日我可是有要紧事在身呐。”

      他有幸尝过几次这丫头的厨艺,现下表示深深的怀疑。

      拽他袖子的手忽地一顿,田阿菁停下脚步转过头,凶巴巴道:“起不来!我的面,吃一口穿肠烂胃,吃两口蹊跷升天,吃三口魂飞魄散。”

      “哈哈哈”

      闻言,上官秋放声大笑。

      待一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摆他面前,他丝毫不吝啬赞赏:“不错,这碗面色相极佳,待我尝尝味道。”

      在田阿菁期待的目光中,他捧着碗,咽下最后一口面汤。

      他掏出帕子,抹了抹嘴,沉吟道:“唔,这碗面……”

      田阿菁虽嘴上逞强说不在意,可听闻话语,耳朵却不自觉地向他凑近了些许。

      一双杏眼睁得圆溜溜的,瞬间让他想起在林间偶然碰上的一头小鹿,那鹿儿蹲在草丛里也是这般歪着脑袋,傻乎乎地瞧着他。

      他不禁低笑出声。

      此般,田阿菁如何还不知他在逗她呢,握拳在桌上重重一锤,峨眉倒竖,站起身来,娇喝:“上官秋!”

      “哈哈哈”,上官秋笑得双肩颤抖,见她真恼了,连忙道:“诶,别生气,逗你玩呢,诶别不搭理我,这碗面好吃极了。”

      其实这碗算不上多好吃,甚至咸得舌根微微发苦,只不过胜在她一片心意,他硬着头皮连面带汤都吃下肚了。

      田阿菁坐回板凳,转过身背对着他,垂头不语。

      他绕过桌子走上前,笑道:“你莫要生气了,这面当真美味得紧。”

      他矮下身子,定睛一瞧,田阿菁面上哪有一丝怒意?

      只见她紧咬唇角,双颊坨红,眼神明亮而璀璨,他不由得愣了愣,欲拍上她肩头的手立即又收回去,负在身后。

      其实,田阿菁怎会真生他的气,哪怕真恼了,只消瞧他一眼,什么不满皆抛诸九霄云外。

      “那就好”,她将目光移向地面,甚至不敢去看他,献上了他这一岁的祝福词:“今日是公子生辰,那阿菁便祝公子生、生辰吉乐,愿公子朝朝如愿,岁岁欢愉。”

      声音戛然而止,对方突然沉默,仿佛没听见一般。

      火房内静默良久,久到田阿菁都以为他已离去,只剩她一人了。

      她鼓着勇气抬起眼眸,只见上官秋忽地展颜一笑,比她先开了口:“多谢,这是我收到过最好、最有诚意的祝福了。”

      他紧接着道:“今日太晚了,你,好好休息,明日随我出去——从都城来了重要的人物,我们须得谨慎对待。”

      最后一句仿佛是解释一般,话音刚落,便匆匆跨出房门,头也不回地远去。

      “诶——”

      田阿菁欲说话,奈何对方已大步离开,背影逐渐融入了夜色。

      她张开的嘴复又闭上,趴在桌上,将脑袋埋入臂弯,长叹一息。

      她是不是说错话,惹公子不快了?

      她将自己说过的话翻来覆去思了数遍,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不知哪里得罪了公子,让他前后变化这般大。

      她内心焦灼忐忑,忽又想起上官秋口中的“重要人物”。

      从都城来了重要的人物?

      她脑海里几乎立刻浮现出苏霁那张冰块脸。

      除了他,田阿菁不知道还有谁能让公子严正以待。

      都城四品大官员新上任,当地官吏与世家大族少不了为其准备接风洗尘宴,届时她跟在公子身边,定不能被他瞧见了。

      正在她思绪翻涌之际,门外忽地传来一声讥笑,她扭头朝门口望去,只见一个绿衣少年身背四尺长的鬼砍刀,慵懒地倚靠在门边,若忽视他那副欠揍的表情,就是一个唇红齿白的翩翩少年郎。

      可惜,他嘴角那勾起的嘲讽弧度,生生拉低了田阿菁对他的好感。

      “你笑什么?”田阿菁狠狠瞪他一眼。

      玄九和田阿菁一样,皆是从小便跟随上官秋左右的近卫,二人一直不对付。方才他一直守在门外,上官秋、田阿菁二人对话,尽入他耳。

      他嗤笑一声,语气不屑:“笑你呆傻,笑你痴心妄想!”

      语音刚落,一个瓷碗裹夹着阴毒内力,倏地朝他面门砸来。

      玄九身手敏捷,侧身一避,瓷碗在他的脚边四分五裂。

      田阿菁怒火中烧,飞扑上前,欲出手教训他一顿,蓦地瞧见门口处掉落了一方帕子。

      她立即收回掌势,走上几步,弯腰拾起。这方帕子分明是上官秋无意间从袖中掉落的。

      帕子手感柔软光滑,质地轻盈,上面绣着一对戏水鸳鸯,田阿菁心里顿时一咯噔。

      这是姑娘家的贴身之物。

      帕子上隐约散发的脂粉香,几乎让她呼吸停滞,一个念头顿生,她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颤抖着手将手帕抖开,左下角明晃晃绣着一个“晴”字。

      田阿菁脸色倏地煞白,公子虽自小不乏姑娘对他表明心迹,但公子向来洁身自好,私底下从不与女子有过多接触,身边更不可能留有女子的物品。

      “呵,你还不知晓罢,咱们上官府马上就得迎进少夫人了,四日前公子就与白太守千金白大小姐定亲了。”

      玄九的话如一记重锤,猛锤在田阿菁心口,他犹不过瘾,又补了一句:“公子特意嘱咐属下,让全府定要对白小姐毕恭毕敬,毕竟——这亲事是公子亲自求来的。”

      闻言,田阿菁垂下脑袋,凉风吹乱她的头发,如墨的夜色浸染了她的面容。

      玄九好整以暇地忘着她,却瞧不清她是何神情。

      半晌,对方终于抬起了头,他惊讶地挑了挑眉,从小到大,连府上老眼昏花的狗都知道她恋慕公子。

      他料想,她会怀疑他话里的真假,或是对他讥讽大骂,又或是大打出手,他设想了几十种可能,却唯独没想到对方居然还能笑的出来。

      “呀,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我说咱们公子才华横溢,宅心仁厚,莫说太守之女,就是都城贵女也是配的上,……嘿嘿嘿也只有知书达理的高门贵女才有资格与他携手相伴。”田阿菁故作轻松,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

      “哼,笑得跟鬼一样。”

      这次田阿菁罕见地没有揍他,只转身,道:“明日我们随公子出席,得养足精力。”

      她一步步朝后厢房走去,只觉得心脏那处隐隐作痛,浑身仿佛被抽干了力气,四肢软绵而无力,现在的她只想回到被窝好好睡上一觉。

      玄九的话从背后远远传来:“明日随公子赴宴,你说不定还能瞧上白小姐一眼,她我见过,性格温婉,模样端庄,有这样的主母没什么不好。你……”

      田阿菁头也不回地打断他:“知道了。”

      玄九止住了嘴,盯着她瘦小孤寂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旋即收敛。

      从小到大,他最讨厌她身上那股不知天高地厚、不分尊卑的劲,幼时她欺负公子,亦是他告发。

      像他们这般卑贱,连自由都是奢望的人来说,还是早看清现实未妙,省得再遍体鳞伤。

      思及此处,他眼睛里逐渐浮现一层自嘲。

      可真看见她目光晦暗的那一刻,他根本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畅快。

      就如十二岁那年,他亲眼看着,她伤痕累累地被救出地牢,伏在公子身上吊着一口气,本应幸灾乐祸的他,却没有一丝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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