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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澄玲往事(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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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平如往常一样给各世家上门送药后,打算看看近日走访的饿殍人数。看看能否救助可,一个人的力量实在是太渺小了。忽然瞥见账房窗棂透出昏黄烛光。他本不该驻足,可那抹熟悉的纤薄剪影正执笔疾书,案头堆着足有三尺高的书册。鬼使神差让他停下脚步。
“娘子,再挪用粮仓就要惊动大夫人了。”李掌柜头上冒着细细的虚汗,一边慌忙的用衣袖擦拭额头上的细汗,一边颤声哀求道。
“滇南十三县的水患折子,父亲压了七日。”崔澄玲将算盘一推,珠玉相击声惊破雨夜,“按《九章算术》均输法,用崔氏别院的陈粮补官仓亏空,账目可走海运损耗。”
关平瞳孔骤缩。他昨日刚在码头听见苦力议论,说今年漕粮半数霉变,原是这般乾坤挪移!
“谁?!”崔澄玲突然推开窗。关平来不及躲闪,怀中《流民录》散落雨中,墨迹在青石板上散开,那是他走访月余记录的饿殍人数。
崔澄玲捡起散落的《流民录》只看见最后一个数字七万。三更的账房,崔澄玲遮掩的斗篷,关平盯着她腕间的伤痕疑惑地问她:“何必要冒此险?”
“你都有胆涉足,我为何不能,你对女子有偏见?”
“自是没有的!”关平连忙摇头摆手生怕被误会。
崔澄玲看见心想真是个呆子。“你看这里。”她指尖划过淮扬水道,“父亲为保盐税瞒报决堤,若按这个数开仓......”狼毫笔尖在宣纸上勾出尖锥般的曲线,“能活七万人。”
关平呼吸一滞。这算法与他确实与他算的无差,看着她说要用崔家贪墨的数目反哺灾民,如同剜腐肉疗饥疮。
“明日你去城南当铺,把这枚金算盘给秦掌柜。”她摘腰间香囊,将香囊撕碎露出藏在里面的金算盘,拍干净香囊中的香料塞进他掌心,“他会给你三十车麸糠,就说是崔兆公子的马料。”
看到她递来时手中颤抖,应是手腕伤口在隐隐作痛。有时关平真看不透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她好似和自己想想的不一样。
关平按崔澄玲吩咐的做了。七日后漕船抵岸,关平混在苦力中点数粮袋。忽然一声暴喝炸响码头:“哪来的贼子敢动崔家粮船!”
崔兆带着官兵围住粮车,关平攥紧麸糠袋下的赈灾名册。千钧一发之际,河面飘来画舫,崔澄玲倚着阑干轻笑:“义兄好大威风,连我备给慈安寺的功德粮都要抢?”
关平怔怔望着她手中度牒。那上面竟盖着崔玄的宝印。崔兆脸色铁青地退开,他这才发现每袋“麸糠”里都掺着三成白米,正好卡在崔家可容忍的底线。
“娘子怎么算准他会来?”
“他贪墨的船租少了五成,总得找由头补窟窿。”崔澄玲将度牒丢进香炉,“多亏父亲书房那尊西洋钟。”齿轮转数记着各房把柄,谁也逃不出父亲的棋局。
关平在祠堂找到崔澄玲时,她正跪在列祖牌位前烧账册。火光映出她颈间紫痕,那是周媛溪用翡翠禁步砸的。
“为什么帮我?”他嗓音发涩。
“你想听什么答案?”崔澄玲没抬眼看关平的脸色。“是因为爱慕你想博你眼球,又或是看你蜉蝣撼树可笑,心中竟生了丝怜悯!”
关平想起回春堂抱着孩子求医的妇人,想起跪求赈灾粮抱着死婴的妇人,想起一次又一次崔澄玲手腕上的新伤。艰难开口道:“你想让我以身相许吗?可是我没什么能给你的。”
崔澄玲这话惊的抬眼看他,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是不是发烧烧的昏了头,两人离得很近。看着关平的喉结上下滚动,祠堂的烛光打在二人脸上。崔澄玲想亲上去,被关平面色一红用手挡住结巴的说道:“这是……祠堂你……你大逆不道!”
“我干的哪件事不是大逆不道?”这么破坏气愤给崔澄玲逗笑了,用手轻轻的捏了捏关平的脸,太消瘦了只捏其点皮,好在是好看的。“抱一下总行了吧?”崔澄玲张开手说道。
每到初一十五,两人相约去慈安寺拜佛祈福。白日只要有借口出门崔澄玲都会往回春堂跑,为他带来搜罗各种书籍。到了夜晚她会偷溜出门陪他温书,为他研磨。两人都细心维护这刚萌芽的青涩感情。体验了春伞观雨桥、互送信物、一起肆无忌惮的高谈阔论,宛如是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是见过对方狼狈、野心、丑陋的一面。渡过短暂两小无猜的时光,可惜好景不长。
春闱放榜那夜,崔澄玲在回春堂后门拦住关平。她发髻有些凌乱,将手写的婚书塞进他怀中:“此事是我父亲手笔,是我耽误你了。明日我陪你去陇西投靠韩祎大人,我们在一起,我陪你复起。”
关平的神色有点复杂,没有回应但崔澄玲一下就抱住了她,好似他默认了一般。“明日戊时我们离开,我会陪着你的!”崔澄玲怕关平拒绝补充道。
他看着崔澄玲远去的背影,他竟一字也说不出。低头看手里的婚书,抚摸着字迹发愣,内心有一种无法言语的痛。无力像一只无形的手在遏制住他的喉咙,让他感觉喘不过气,无力的挣扎。
“无论是爱也好,是恨也罢,我只希望你过得好。如今的我如同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我连自己都护不住,要如何才能护住你?我也不愿你舍弃一切陪我赌,因为我不值得...”他闭上眼,眼眶中的泪水划过脸颊,掉落在婚书的封面上。
次日戊时,崔澄玲身着朴素显然是做好陪关平吃苦的打算,翻墙在崔府角门等待,却见关平姗姗来迟。“崔娘子以为,我还能信世家之人?”关平退后半步,露出袖中礼部文书,他竟成了崔兆的幕僚。祠堂方向传来梆子声,崔玄待家仆将她绑去祠堂。
崔澄玲如遭雷击,原来他们联合起来做局。到了祠堂崔玄给她解绑,让她对关平做最后的告别。她眼眶猩红,眼泪止不住的流,她克制的说道。
“我将我的真心,我的一切都给了你。我甚至与家里人为敌,我说你定不是那趋炎附势的小人,你定会真心待我。你如今的举动衬的我可笑至极。”
“他人对你不公,可我又不是那害你被不公对待的人。”崔澄玲指着身旁崔玄说道“他许你高官厚禄,你卖我却只为取得原来应得的官职,你要我说你什么好呢?说你知进退,懂礼节,不贪得无厌。”崔玄听了也不恼,好似看戏一般。
“是啊,你心系每个人,唯独没有我。”
“原来你们都在这等着我呢。”她看着自己的父亲看着自己昔日的爱人。
“你不接受嗟来之食,可你此举又有和不同?”
“你说你不信我的真心你害怕我与欺骗你的人一样我问你要如何证明你说要挖出来看看 好我挖出来了你却对着我的心用匕首狠狠的扎了几下。”
“我给予你的,你认为是施舍。我钦佩你的才情仰慕你,你认为是权贵戏弄。我心疼你,你认为是怜悯。”
“你既讨厌我为何要接受我,你何尝与那戏弄你的人有何区别?”
她的情绪太激动了,以至于喘病都要犯了。她捶胸顿足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她恨不得冲过去抓住关平的衣襟质问,但被崔玄拦了下来。两人就已这样不近不远短距离争吵着。应该说是崔澄玲单方面的质问。
崔玄看似安慰实则宣判了崔澄玲的死刑。“阿澄你以后是做一国之母的人,不必把这些小情小爱看得太重。”说完拿出手帕给崔澄玲擦眼泪。
听完崔玄的话她只觉得心又死了几分。“你用我换取你应得的职位你开心了吗?关郎啊,关郎!你真的很狠心,我咒你接受这个心不安理不得的高官厚禄往后畅通无阻,我定让你时刻记得这些是如何得来的。是你亲手将我推入深渊,你定会日日良心不安夜不能寐。你就忍心请手将我送葬,葬在那暗无天日的宫墙之中。是生与死的抉择啊,你让我与虎谋与蛇斗,让我苦苦哀求着恩宠降临。”她痛斥着关平,用着已经沙哑的嗓音喊着。
她平复心情,看着关平看待自己婉如市井泼妇一样喊着骂着,他那样的沉默,那样的冷眼,没有一丝动容,真真切切的刺痛着她。
最后用最平和的嗓音说着自己最后的幻想。“我看过许许多多的话本,话本里的主角不会背信弃义舍下爱人,面对困难会坦然面对。但配角会!他们有他们在乎的人,有许多的唯一但不会是爱情。以为我们会是主角没想到我们是配角。我原以为我们是郎情妾意,不曾想竟是狡兔死走狗烹。”最后喊着仆从把关平丢出去。而关平只是一直背着站在祠堂门口,他不敢回头
最后是崔玄发话;“好了,他是阿兆的人,你也说够了。关大人,今日府上多有不便,待客就到此。夜深了让禄庸送你回去。”此后她只得到了禁锢,连去寺庙祈福的资格都没有,直到三年大选的到来。
“嘶!”崔澄玲无意摸着梅树的枝芽,一不留神竟被刺流血,混乱的思绪一下消失。
“娘娘小心!”殊桃连忙拿出手帕给崔澄玲包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