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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澄玲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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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曾几何时崔澄玲没入宫前也有个,愿结发为夫妇,愿恩爱两不疑的人。
“娘娘,江家一案已经解决了。”姝桃说道。
崔澄玲点头,对着院子里的梅树放空。思绪飘远,看着这梅树想起它开在腊月寒冬中的模样。它被一片又一片雪花压着,雪积少成多的压着梅树的枝条,只是压弯了但没有压折,这人她想到了当年的那个人,他有一样的傲骨。
在那个腊月寒冬中,崔澄玲如往常一样初一、十五去慈安寺跪拜,求保佑母亲肚子中的孩儿是男子。恰逢赶上科考进京的寒门学子,往往贫苦人家的学子会提早入京。一是可以提前适应减少路上耽误的时间,二是可以在京谋生做点生机补贴家用。
一路上崔澄玲看见许多衣着单薄、冻的面白唇紫的学子,身上仅仅背着一个简易的包袱,透过包袱的形状不难看出是单薄的衣物以及一些书籍。崔澄玲吩咐下人把带出的干粮以及仅有的热汤分给赶路的人,唯有一个人不接受,只是行礼告谢后转身就走。她明明看见他唇紫的特别,身着的棉衣上打了好几个布丁,即使这样他也不接受她给的任何东西。崔澄玲第一次见到这么不识抬举的人。崔澄玲将仅有的东西都分发完后,就启程准备继续赶路回家。
寒风卷着细雪扑向青帷马车,崔澄玲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手中的汤婆子。车帘忽被疾风掀起,她瞥见道旁蜷缩的身影,那人覆满霜雪的睫毛下,竟压着半本《孟子集注》。
“停车!”她扯断腰间禁步玉坠掷在地上,“把人抬到背风处,用雪搓他经络,改道去回春堂。”
车夫掀开书生湿透的衣襟,露出缝在内里的褪色“关”字。崔澄玲瞳孔微缩,联想起半月前父亲宴请新科举子时,曾轻蔑点评过关平的《治水策》:“寒门竖子也敢妄议漕运?”
此人冻昏了,崔澄玲喊人打上两盆雪,让婢女用雪为他解冻,直至他有所好转。昏迷中的关平忽然抓住她滑落的孔雀氅衣,苍白的唇吐出呓语:“...河工徭役...不可加...”崔澄玲猛地抽回衣角,却在氅衣夹层摸到张信,是母亲今晨塞给她的求子平安信,她忘记烧给佛祖了!
他慢慢醒来恢复大半意识,看相四中的环境只觉得冒昧打扰,于是便不顾有没有好全。强行要崔澄玲停车。“多谢娘子好意,只是于理不合鄙人不敢冒犯到娘子,此物作为感谢请娘子收下。”他将自己仅有且唯一贵重的玉佩给了她说道。刚出马车寒风似刀片般打在关平的脸上以及身上,还没下马车又晕了过去。
崔澄玲只觉得这人真有意思如此的死板固执。又将他扶了进去,看着他给的玉佩只刻了一个关字,料子算不上高档但看着还算清透。到了回春堂,她带上帷帽吩咐下人把他扶进去看病,做在屏风后喝茶静等他苏醒。
他苏醒后看见医师着急说道“医师我如今身上没有盘缠,这看病钱我恐怕无法结清,我可以做学徒抵押这看病钱您看可以吗?”
医师刚要说这钱已经有人付过了,就被崔澄玲示意仆人将医师喊过来。崔澄玲用手蘸茶水在木桌写下“你招他当学徒,给他正常工钱,他的我出。”然后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医师示意这是答应的好处,并且做了个闭嘴的手势。医师看见银子立马点头答应。
医师走出屏风后“看你应是新科学子谅你也不敢诓骗我,我便招你做学徒,做得好这汤药钱就免了还可以领正常工钱。”
“娘子,我们该走了!”姝桃提醒道。崔澄玲走出屏风后把玉佩扔给了关平,径直走出门。关平还没来得及追上去,马车就已经走远了。回府后向往日一样给母亲请安,看着母亲月份越来越大着实有些辛苦,为母亲做了些适应孕妇的吃食,不出意外母亲又是拒绝。说这些有下人干,她只需要为腹中的孩儿祈福,期盼他是个男子这就足够了。
她失落的回房,细想白日发生的事。忽然听见院外变得嘈杂了起来,崔澄玲打开窗看见几个侍女在围着一个小黑猫转,许多人都怕黑猫觉得是不详征兆,只有崔澄玲觉得他们处境一样。让姝桃把那只小黑猫抱了过来,偷养在房里。
却不想快天亮时,黑猫打颤气息微弱的叫着。崔澄玲被猫的叫声惊醒,连忙查看发觉不对。喊着姝桃备马车,她要去回春堂帮小黑猫看病,一路上她都很担心小黑猫。甚至拿出小时候她带的长命锁给黑猫戴上。
到了回春堂姝桃喊出李掌柜替猫看病,李掌柜没有替牲畜看病的经验只能说试着治治看,一剂药物下去黑猫终于不打颤了,崔澄玲抱着黑猫坐在屏风后喝茶看着账本。
寒风卷着药香扑进门槛,关平正按方称量犀角。忽听门外一声闷响,皑皑积雪中跪着个老妇,怀中婴孩面色青紫如冻梨。
“求大夫舍些犀角...”老妇额头磕在冰棱上,血珠染红药方“犀角三分”的字迹。关平指尖微颤,如今犀角价堪比黄金,他昨日亲眼见崔府管家抬走十斤此物,说是要碾粉养颜。犹豫要不要帮老妇人,可他囊中实在是羞涩。
“青蒿三钱,辅以生姜五片。”屏风后突然响起玉镯叩击案几的脆响。崔澄玲一袭雪狐氅衣转出,鎏金护甲划过账册:“李掌柜老眼昏花,把‘青'字抄成‘犀'了。” 姝桃刚想开口这样会害了娘子就被崔澄玲一记眼神瞪了过去没吱声。
关平开口要感谢,崔澄玲不给机会“于理不合不敢冒犯公子”用他的话堵住了他的嘴。崔澄玲看见他被噎住慌忙逃走就想笑,想逗逗他。
关平正将《策论通鉴》摊在捣药臼上诵读。他脊背挺得笔直,仿佛身上粗布短褐仍是襕衫。
“关公子,”她故意踩响廊下枯枝,“当归该碾七分碎,你碾成细粉了。”见他慌忙去捧洒落的药末,她腕间翡翠镯突然滑落在地,这是前些日子看偷看话本里的把戏,这呆子果然立刻蹲身去拾。
“男女授受不亲!”关平用麻布裹着镯子递还,耳尖通红如染朱砂,“请姑娘莫要再戏弄在下。”老妇千恩万谢离去后,崔澄玲也离开了
过了一月,再遇见时是崔澄玲慌忙请医师去崔家,周媛溪要生了。关平瞥见她广袖下滑出的伤痕。三道青紫鞭痕盘踞腕间,新结的血痂还粘着金疮药粉,但因太过慌张药粉被衣袖蹭落了不少。今早配药时,他分明听见崔府侍女嚼舌根说上月崔玄很生气狠狠的惩罚了崔澄玲,打的崔澄玲往后一个月都没去慈安寺拜佛!几人甚至嬉笑的模仿起崔玄怒喝的口吻:“逆女安敢私开药库!竟只是为了一只不详的黑猫。” 还说那只黑猫当晚就被崔玄给弄死了。
关平看着她的伤痕心里有些五味杂陈,也许她真的与别的世家女子有些不同吧!他拿出金疮药走上前去递给崔澄玲。崔澄玲看见他的举动心里有点惊喜,拉开广袖露出伤痕示意让他上药。他扭捏了一会想说男女授受不亲。崔澄玲抬头一看他的脸居然出现了不合时宜的红晕,打趣他说:“现在是医患关系,在医者眼中分男女吗?你害羞什么?”
“没…没,是…是不分男女。”关平有些招架不住结巴的说着话声音越说越没底气,但手却老老实实的给她上药。上完药后帮崔澄玲裹上纱布。崔澄玲在他裹纱布的时候装作他弄太紧了装痛,没想到被拆穿。“娘子,再轻就不用裹了”关平冷不丁的回答,崔澄玲也不觉得尴尬说“那你是给我裹还是不裹?”
关平无奈没见过这样的女子深呼吸了一口气说道“裹的!”他匆忙裹完慌慌张张的跑去库房假装清点药材,崔澄玲看见笑着回家。
很快崔府产子这个消息传遍大街小巷,崔玄很是高兴安排库房给下人没人发一两红封,热闹持续到了满月酒。崔靖的满月在除夕前一天,崔玄端坐紫檀雕花太师椅上,手中把玩着新得的和田玉如意。厅中三百盏琉璃宫灯将积雪映成金粉,檐下悬挂的鎏金铃铛随寒风叮当作响。
“恭贺崔相喜得靖儿!”礼部尚书捧着描金礼单,声音淹没在丝竹声中。十二名舞姬踏着《霓裳羽衣曲》翩跹而至,裙裾翻飞间洒落片片金箔。
崔玄微微颔首,礼部尚书示意下人将一箱箱银锭抬至院中,跪拜礼后讲礼单呈至给管家时,偷偷将金箔塞进袖中管家袖口,顿时管家喜笑颜开帮着美言。
“闻小公子满月,特备薄礼...”盐商王员外捧着锦盒的手在抖,盒中躺着对羊脂玉麒麟。
崔玄眼皮未抬,指尖轻叩案几:“听闻你上月私贩官盐?”
王员外扑通跪地:“求相爷开恩!”话音未落,管家已将他拖出暖阁。廊下候着的商贾们面面相觑,纷纷将礼单上的数字添了个零。
而,在崔府的后巷又是一个不一样的景象。“快些!相爷府上的泔水可是好东西!”衣衫褴褛的乞丐们争先恐后抢着倒出的残羹。
老妇将半块发霉的糕点塞给怀中婴孩:“乖孙,这可是相爷府上的...”话音未落,孩子已被噎得面色发紫。
巷口卖炭的老张头数着铜板:“再攒些,就能给娃买件新衣过年了。”抬头望着崔府高墙内飘出的炊烟,咽了咽口水。
崔府檐下的金铃叮当声中,夹杂着后巷婴孩的啼哭。舞姬裙裾翻飞洒落的金箔,与乞丐争抢的泔水同时坠地。暖阁中崔玄把玩的玉如意,映着巷口老张头冻裂的手指。
而,关平在帮繁乐酒楼掌柜送药,站在高楼眺望斜对面的崔府。所有场景尽收眼底,他只感到可悲、可恨又可泣。这场满月宴的奢靡背后,藏着多少平民的血泪。
正如后来关平在《盐铁论》批注所写:“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满月宴上的每一片只为烘托气氛金箔,都是百姓的血汗凝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