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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避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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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七月汴梁便炎热难耐,季雯桦常在七八月去江南外祖家避暑。水乡风景宜人,光照在水乡上别有一番韵味。因气候适宜那里的绣毬花可是出了名的。七月的官道蒸腾着热浪,季雯桦倚在青绸马车里,左手拿星晷右手拿摇扇扇风,春棠和秋菊则在车上打盹。车辕突然急转,她撞开菱花窗,见本该往东的岔路口竟拐向荒岭。
“刘伯,这可不是去水乡的道。”
“小姐有所不知,前些日暴雨冲垮了石桥...”老车夫声音发颤,扬鞭的手却稳得反常。
秋菊春棠惊醒神色慌张,季雯桦拍了拍她们的腿示意放心。季雯桦悄悄将星晷卡进窗缝,晷针阴影正指未时三刻,距外祖母家还有三十里,这方位却与星图标注的"危宿位"重合,主盗匪之灾。
山林间忽起鸦鸣,三匹蒙面快马截断退路。为首者钢刀劈开车帘的刹那,季雯桦将袖中石灰粉扬出,却见寒光迎面劈来。
“叮”
玄铁剑鞘格开刀刃,许明如鬼魅般自树梢跃下。他的半玉面面具上的额角再新添一道刀疤,血溅到青绿色的玉面面具上。他平静地摘下面具擦拭后又带了回去,漏出来的右脸有着明显的陈年烧伤,皮肤再次长好但不如原来美观,反倒是有着深浅不一的红色增生,经过时间的洗礼鲜艳的红痕褪去,转变为灰白色。但比起左脸,右脸面部显得更加狰狞,连季雯桦都怔了怔不忍直视:“解星阁的买卖,诸位也敢截?”
匪徒尸首横陈溪畔时,许明剑尖挑开车夫后领,露出暗桩的黥印。季雯桦盯着匪徒耳后黥印,那北斗状的刺青正与祖父临终所绘“贪狼噬月图”暗合。溪畔血泊中,许明剑尖挑起半枚伪造劣质的青铜虎符:“许昭将军旧部,如今倒成了崔家爪牙。”
季雯桦攥着摔裂的星晷冷笑:“许大人这场英雄救美,连车马钱都算准了吧?”
“不及季先生算得准。”许明上了马车。季雯桦示意春棠秋菊在马车外等候。“那日少将军替你挡的毒箭,需每七日放血三合。季先生博闻广识,可知这是什么毒?”
季雯桦盯着他故意露出的药方残角,字迹与祖父《晷漏考》批注如出一辙。她忽然抓起染血的缰绳:“威胁我?你要我医许珺璟,江家案我们见过,看似并无大碍。"
“不,是邀请。你也说了‘看似’。而我,要你医的是这个。”许明将印着螭纹的图样的塞进她掌心,“七年前幽州剿匪案,许昭将军可应验了季太史预言的三次次荧惑守心里的第二次,难度季大人不好奇吗?”
暮色四合时,季雯桦在驿站提笔蘸墨。她将常用的紫檀星晷包进素帕,一并封入信匣。
“春棠,你亲自送去水乡。”她将信匣交给贴身婢女,“告诉外祖母,孙女要去查一桩旧案,需借她老人家的名头遮掩。”
春棠攥着信匣欲言又止:“小姐,老夫人若问起...”
“就说我去寻一味药。”季雯桦望向窗外北辰,“治心疾的良药。”
信匣夹层里藏着半枚玉佩,那是外祖母送给她的及笄礼。玉佩背面刻着“宁为玉碎”四字,与祖父临终前塞给她的残页上“不为瓦全”正好成对。
“我与秋菊先回汴梁,此番凶险你们我谁也不会带,所以你们不比争!”季雯桦交代着一切。对着秋菊说道“如若我离开汴梁,你便回水乡与春棠汇合,你们俩的联系不能断!”
回到汴梁,季雯桦翻墙来到许府。别院浸在苦艾香里,季雯桦掀开织金床幔时,许珺璟正对着铜盆咳血。他枯瘦指尖捏着半片龟甲,裂纹与祖父书房的“荧惑乱北辰”卜辞如出一辙。
“少将军也信占卜?”她已将药调换过,且故意碰翻药碗,试探他会不会下意识接住。
许珺璟喘息着接住坠落的瓷勺,指尖若有似无擦过她手背:“季姑娘给的药...咳咳...便是砒霜也喝得...”苍白唇瓣沾着褐汁,竟当真将泼剩的半碗一饮而尽。
许珺璟喘息着指向窗外:“家父常说...咳...沙场征伐不如观星有趣...”他忽然剧烈呛咳,帕上血迹浸透龟甲,“就像七年前荧惑犯紫微,季太史预言...咳咳...将有重臣陨落...”
季雯桦把脉的手一颤。那日祖父确在观星台大放厥词过:“贪狼食月,虎符蒙尘!”两年后便传来许昭战死的塘报。如今这脉象虚浮无力,可当她触到他虎口老茧时,分明是常年握剑的痕迹。
他像看出她的疑惑主动解释道“我虽病弱,但也未放弃习武之志。”
季雯桦展开许明给的虎符图样。“相信此人已经和你交代过了吧,你有你的图谋,而我也有我的图谋。但我还是希望能在案件期间我们能彼此信任。你若答应我便帮你。”
“好,我答应你。”许珺璟擦掉嘴角咳出的血点头道。
五更梆子惊起寒鸦,季雯桦佯装离去却杀回马枪。许珺璟正倚着软枕誊军法注解,听见门响慌忙将染血的帕子塞进枕下。
“少将军的字迹...”她抽走宣纸,“倒与许明有八分相似。”
“咳咳...许某临过王羲之...”他眼尾泛起病态潮红,忽然剧烈呛咳。季雯桦拍背时触到他脊背肌肉紧绷如弓弦。这绝非久病之躯该有的反应。
“昨日许明说...”她故意拖长语调。
许珺璟倏地抬头,眼中闪过鹰隼般的锐利,转瞬又化作春水:“姑娘若想见他...咳咳...我即刻派人去寻...”说着便要掀被下榻,单薄中衣滑落大半,露出手臂上狰狞箭疤。
季雯桦不好意思看赶忙别开眼,慌忙地扭着头给他的衣服拉好,没看见他唇角得逞的弧度。
他才发觉此举不妥,有些羞涩的开口道:“是...是在下唐突了,我唤德才去请大人吧!”话落他好似喘不上气一般,双手紧捂着喉咙,后猛地咳嗽,好似要把肺给咳出来。德才听见此动静,赶忙带着医师跑进来查看许珺璟。这么一打岔,让季雯桦将试探之事抛之脑后。但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便不会轻易连根拔起的铲除。只会顺着土壤中的养分,空气中的水分,一点一点地生根发芽。
次日,晨雾笼罩祠堂,季雯桦接许珺璟的邀约,来到偏厅调试浑天仪时,许珺璟裹着狐裘蹭到她身侧。他冰凉指尖“不慎”划过她手背,反手被季雯桦擒拿住,结果许珺璟毫无征兆地像没有骨头似的向下倒。顺带着把季雯桦也带倒了,她下意识用护住许珺璟的脸。结果过程中许珺璟翻面了,变成护住后脑勺,两人以一种及其尴尬的姿势摔倒在地。
“砰!”
一声闷响,季雯桦只感到压到一具骨头上,还不如摔在地上呢。一种说不出,是痛还是不痛的感觉。睁开眼看见身下人,偏着头眼中带着许多红血丝,像是没休息好一般。他回过头对上她的眼神时,竟从他眼中看到了委屈的神情。好似她欺辱了他一样。他的手包住了季雯桦垫在他后脑勺的手,所以季雯桦没多大反应,呆愣了一会儿才赶忙起身。
许珺璟见她起身后不语,他忽然解开衣襟:“季娘子若还是不信我...”心口箭伤随呼吸起伏,“可取心头血验毒...”
话音未落,他当真抓起银簪刺向伤处。季雯桦夺簪时被他反扣手腕,季雯桦跌坐在许珺璟身上。许珺璟发丝散落她颈间:“季娘子现在信了?”气息虚弱却暗藏钩子,“许某这副残躯...全凭姑娘做主...”
季雯桦思绪被搅乱,脑子根被糊了浆糊一样,这都是什么根什么啊!面色潮红赶忙起身。“你不必如此!”赶忙要逃走找了个烂借口说道:“我算到今日午时不宜出门,快到午时了我先走了!”慌忙溜走,还是翻墙走的。
“噢~好的!季娘子下次可以走正门或者后门的,不用翻墙的!”许珺璟在后面装模作样喊着,始终保持着病弱的身体的人设,喊的跟猫叫一样小声。季雯桦还没走远听见了回道:“我喜欢,你别管!”某人得逞了,脸上戏谑的表情怎么都收不住,他拢了拢身上的衣物。
德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忧心忡忡地说道:“少将军,您是不是演过了点?这要是让季娘子发现您这样戏弄她,不死也得脱层皮。您可千万不要把自己搭进去了。”
许珺璟听完没有回,因为他知道这只是缓兵之计,此次糊弄过去还有下次,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忽然,偏厅外的下人慌忙跑来和德才禀报,两人低语了一会。德才面色不佳赶忙转告许珺璟,声音颤颤巍巍地道:“少将军不好了,夫人在西厢房咳血,怕是...怕是不行了...”
许珺璟听后,直奔西厢房。看着西厢房的奴仆进进出出,打着一盆清水进,出来一盆血水,许珺璟就知道大事不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