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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未完成的梦 ...
雨水敲打着美术教室的窗户,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玻璃上轻叩。
云凌盯着面前空白的画纸,比赛报名表上的主题"未完成的梦"刺痛着他的眼睛。三天了,他没能画出一笔。
教室里其他同学早已离开,只剩下铅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云凌转头,看见星星正在完善她的水彩画——片朦胧的薰衣草田,远处有个模糊的人影。
"还没灵感?"星星抬头,马尾辫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云凌摇头,合上素描本。自从上周宣布比赛后,这个主题就像幽灵般缠绕着他。母亲最后一幅未完成的画还躺在家里储物间的纸箱中,那是一幅半成品的梧桐树,秋叶飘落的样子。
走廊上的脚步声打断了思绪。聂沉出现在门口,白衬衫袖口沾着颜料,怀里抱着几本厚重的画册。
"就知道你在这儿。"他笑着走进来,阳光突然穿透云层,透过窗户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李老师让我拿些参考资料给大家。"
星星接过画册,随意翻了几页:"哇,这些构图太棒了!"她指着其中一幅,"聂沉,你打算画什么参赛?"
聂沉的目光扫过云凌空白的画纸:"还在构思。你呢?"
"我想画我奶奶的菜园。"星星收拾着画笔,"她去年中风后,那片园子就荒废了。"
铃声响起,星星匆匆告别。教室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雨声和聂沉翻动画册的声音。云凌盯着自己紧握铅笔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不想参加也没关系。"聂沉突然说,声音很轻。
云凌猛地抬头:"谁说我不参加?"
聂沉指了指他空白的画纸,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观察力,记得吗?云老师教的第一课。"
听到母亲被这样自然地提起,云凌胸口一阵刺痛。他站起身,收拾书包的动作有些粗暴:"别假装你很了解我。"
"我了解。"聂沉按住他颤抖的手,"至少比你想象的多。"
云凌想抽回手,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聂沉的掌心温暖干燥,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指节,那里因为长期握笔有一层薄茧。
"放手。"云凌声音低哑。
聂沉松开手,却从自己书包里取出一个旧文件夹:"看看这个。"
文件夹里是一叠泛黄的画纸,全是儿童画——歪歪扭扭的房子,比例失调的小人,色彩斑斓的太阳。云凌皱眉翻到最后一页,呼吸一滞:那是母亲的手,正在调色板上混合颜料,每一处细节都精确得惊人,完全不像前几页的幼稚笔触。
"我七岁时的画。"聂沉指着那些儿童画,"直到遇见云老师,她教我真正'看见'事物。"他翻回最后一页,"这是我第一次认真观察后画的,花了整整三小时。"
云凌的手指轻轻抚过画纸,仿佛能感受到母亲当年看这幅画时的表情——她总是微微歪头,眼睛眯起,发现潜力时会不自觉地咬下唇。
"她是个好老师。"云凌轻声说。
"最好的。"聂沉合上文件夹,"所以...你的'未完成的梦'是什么?"
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大。云凌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喉咙发紧。那个答案像块石头一样压在他心底两年了——他想看母亲完成那幅梧桐树,想让她看到自己赢得比赛,想回到那个该死的下午拦住她不要出门...
"我不知道。"云凌最终说,抓起书包冲出教室,
雨水很快浸透了他的校服。云凌没有去校门口等江言辞,而是拐进了附近的公园。雨中的梧桐树下,他蜷缩在长椅上,任凭雨水冲刷着脸庞。母亲最喜欢画雨中的树,说那种湿漉漉的光感最有生命力。
"找到你了。"
一把黑伞遮在头顶,聂沉的白球鞋已经沾满泥水。他在长椅旁蹲下,与云凌平视,左眼下的痣被雨水打湿,显得更加明显。
"走开。"云凌扭过头。
聂沉没动,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至少擦一擦。"
云凌没接,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分不清是否混着泪水。聂沉叹了口气,突然收起伞,任由雨水淋湿自己。
"你干什么?"云凌瞪大眼睛。
"陪你一起淋雨。"聂沉把湿漉漉的刘海拨到一边,"除非你告诉我为什么不敢画。"
雨声在耳边轰鸣,云凌的视线因雨水而模糊。某种压抑太久的东西突然决堤:"因为她再也不能完成任何画了!"他的声音嘶哑,"那天她本来要来看我比赛,却在路上.那幅该死的梧桐树永远停在半成品.…."
聂沉的表情凝固了。雨水顺着他的睫毛滴落,像无声的泪水。他慢慢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轻轻覆在云凌颤抖的手上。
"我爸爸也是车祸。"聂沉的声音很轻,却穿透雨幕,"他答应来看我的第一次画展。"
云凌抬起头,看到聂沉眼中的痛苦如此熟悉,像一面镜子照出他自己的影子。他们就这样在雨中沉默地对视,湿透的校服贴在身上,却感到一种奇异的温暖。
"后来呢?"云凌问。
"我画了三十七幅关于车祸的画。"聂沉苦笑,"全部都是扭曲的金属和刺眼的车灯。直到有一天,云老师告诉我——"他模仿着云母温和却坚定的语气,“聂沉,痛苦需要出口,但别让它成为你唯一的颜色。”
云凌的心脏剧烈跳动。这太像母亲会说的话了——她总是能看到每个人画作背后的情绪。
"所以...你后来画了什么?"
"我爸爸的菜园。"聂沉微笑,"他种番茄的笨拙样子。"
雨渐渐小了,一缕阳光穿透云层。云凌望着公园里被雨水洗刷得发亮的梧桐树,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站起身,向公园外走去。
"去哪?"聂沉跟上。
"我家。"云凌回头,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给你看样东西。"
江言辞的摩托车停在公寓楼下,他正焦急地打电话。看到两人湿淋淋的样子,他瞪大眼睛:"你们他妈的在干什么?水上芭蕾?"
"我需要拿些东西。"云凌说,"很快。"
公寓里,云凌径直走向储物间。那个纸箱还放在角落,封口处的胶带已经有些脱落。他深吸一口气,撕开胶带——松节油的气味扑面而来,仿佛时光倒流。
最上面是母亲的工作服,沾满颜料。下面是她的素描本,画笔,还有…那两幅未完成的画。
云凌小心翼翼地取出画布,梧桐树的轮廓已经勾勒好,秋叶只画了一半,剩下的部分只有淡淡的铅笔线。
"她画的是五中门口那棵老梧桐。"云凌轻声说,"每年秋天,她都会去写生。"
聂沉蹲下身,手指悬在画布上方,没有触碰:"构图很美。"
"我想完成它。"云凌突然说,"为了比赛。"
聂沉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
"但我不知道..."云凌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知道她原本想用什么色调。"
聂沉思考了一会儿,突然翻开母亲的素描本。在最后几页,有几片梧桐叶的色样标注——金黄中带着一抹橘红,像燃烧的小太阳。
"她留了线索。"瑞沉指着那些色样,"就像以前教我们时说的——‘观察细节,答案总在那里。’"
云凌的指尖抚过那些字迹,母亲的笔迹如此熟悉,仿佛她刚刚离开房间。一种奇怪的平静涌上心头,他小心地卷起画布:"我们去画室吧。"
"现在?"聂沉惊讶地问。
"趁我还记得雨中的梧桐是什么样子。"云凌已经走向门口。
江言辞在客厅拦住他们:"你们俩脑子进水了?这天气还出去?"
"很重要。"云凌抱紧画筒,"告诉阿姨我不回来吃晚饭了。"
"等等!"江言辞抓起茶几上的干毛巾扔给他们,"至少擦一擦。"他皱着眉头看向聂沉,"你最好保证他没事。"
聂沉认真点头:"我保证。"
雨后的城市弥漫着清新的气息。聂沉带路来到一栋老旧的公寓楼,顶楼被他租作画室。
推开门,松节油的气味扑面而来。
画室不大,但采光极好,墙上钉满了素描和照片,其中一面墙全是云凌母亲的剪报和作品复印件。
云凌怔怔地站在那面墙前,看着母亲的笑容在各种报纸和杂志上绽放。最中央是她最后一次参展的照片,站在那幅著名的《秋之祭》前,穿着那件橙黄色色连衣裙——她下葬时穿的那件。
"你收集了这么多…."云凌声音哽咽。
"她对我很重要。"聂沉轻声说,"就像对你一样。"
云凌转身,突然注意到画架上一幅半成品——一群孩子在画室里围着一个女教师,构图和色彩风格像极了母亲的作品。他走近细看,呼吸一滞:角落里有个埋头画画的男孩,分明是年幼的自己。
"你…在模仿她的风格?"
聂沉有些不好意思:"练习而已。我永远达不到她的水平,但……"他顿了顿,"有时候我觉得,这样能让她离得更近些。"
某种情绪在云凌胸腔膨胀,几乎要冲破喉咙。他放下画筒,小心翼翼地取出母亲的未完成作品,摆在空画架上。
"帮我。"他简单地说。
聂沉的眼睛在暮色中闪闪发亮。他点点头,取出两套调色板和画笔。两人并排坐在画架前,窗外的夕阳将最后一缕金光洒在画布上,那半棵梧桐树仿佛突然活了过来。
"从哪里开始?"聂沉问。
云凌指向最上方的一根树枝:"这里。她总是从最难的部分开始。"
他们安静地工作着,偶尔交换几句关于色调的建议。云凌发现自己能猜到母亲会用什么颜色——不是精确的模仿,而是一种直觉,就像她的手法通过某种神秘的方式传承给了他。
当夜色完全降临,他们只完成了一小部分。聂沉打开一盏暖黄色的灯,泡了两杯速溶咖啡。云凌活动着酸痛的手腕,突然注意到角落里一个盖着布的画架。
"那是什么?"他指了指。
聂沉的表情突然变得紧张:"没什么...未完成的作品。"
云凌的好奇心被勾起,但没再追问。他们沉默地喝着咖啡,窗外的城市灯火通明。某种舒适的宁静弥漫在两人之间,不需要言语填充。
"我从来没和别人一起画过。"云凌突然说。
聂沉微笑:"我也是。"
"除了小时候在妈妈画室里。"
"那时候不算。"聂沉摇头,"我们各画各的。"
云凌看着画布上两人的笔触交织在一起——他的线条更果断,瑞沉的着色更细腻,却奇妙地和谐。
母亲那半棵梧桐树正在获得新生,以一种她从未预料到的方式。
"明天继续?"收拾画笔时,聂沉问。
云凌点头:"放学后。"
走出公寓楼时,夜风带着雨后的清凉。云凌深吸一口气,胸口那种压了两年的重量似乎轻了一些。他抬头看向聂沉的画室窗口,灯光依然亮着。
"谢谢你。"他突然说。
聂沉歪头:"为什么?"
"为……这一切。"云凌做了个模糊的手势,"找到那面墙,还有……陪我完成妈妈的画。"
聂沉的眼睛在路灯下闪闪发亮。他向前一步,突然伸手拂去云凌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手指在那停留了一秒,温度透过布料传来。
"明天见。"他轻声说,然后转身离去,背影在街灯下拖出长长的影子。
云凌站在原地,指尖触碰着肩膀那处微热。远处的摩托车轰鸣声越来越近,江言辞的金发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活着回来了?"江言辞扔给他一个头盔,"画完了?"
云凌摇头:"刚开始。"
江言辞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叹气:"你看起来...不一样了。"
"是吗?"云凌戴上头盔,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摩托车穿过夜色,风带走了一天的疲惫。云凌想起画布上那棵渐渐完整的梧桐树,和聂沉专注时微微皱起的眉头。
明天,后天,大后天...他们还有很多时间一起完成它。
就像母亲常说的:"一幅好画不在于画得多快,而在于你投入了多少真心。"
而这一次,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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