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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雨中的梧桐》 ...
上午的课程像一场模糊的梦境。
数学老师在黑板上写满公式,英语课播放着听力材料,而云凌的思绪始终漂浮在别处。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前排那个棕色的后脑勺上一一聂沉的头发有点自然卷,后颈处有几根不听话的发丝翘起,随着他记笔记的动作轻轻摇晃。
课间,云凌刻意留在座位上,翻开素描本假装作画。铅笔在纸上无意识地游走,勾勒出的却是聂沉低头时的侧脸线条一一鼻梁到嘴唇的弧度,睫毛投下的阴影,还有那颗标志性的痣。
“画什么呢?"
声音从头顶传来,云凌猛地合上本子,抬头对上了聂沉含笑的眼睛。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给他整个人镀上一层金边,连睫毛都变成了透明的琥珀色。
"没什么。"云凌把本子塞进抽屉,"有事?"
聂沉晃了晃手中的纸条:"你还没回答我呢。”
云凌盯着那张折叠整齐的纸条,喉咙发紧。他昨晚几乎没睡,脑海中反复回放着聂沉提到的那些细节——画室的旧风扇,窗台上的多肉植物。母亲生前最爱那盆熊童子,总是抱怨学生们浇水太多。
"我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云凌最终说道,声音比预想的还要干涩。
聂沉的笑容黯淡了一瞬,但很快又重新点亮:“没关系,我理解。”他把纸条收回去,"不过如果你改变主意,放学后我就在图书馆。”
上课铃适时响起,聂沉回到座位。云凌松了口气,却又感到一种莫名的失落。他重新拿出素描本,发现刚才匆忙合上时,铅笔在纸上留下一道突兀的划痕,正好穿过聂沉画像的眼睛。
最后一节课是体育,云凌以"膝盖不适"为由请了假。空荡荡的教室里只有他一个人,窗外传来操场上的喧闹声,偶尔夹杂着体育老师的哨响。他翻开素描本,小心地用橡皮擦掉那道划痕,然后继续完善细节——这次加上了聂沉校服领口露出的一截锁骨,和握着钢笔时微微凸起的指节。
铅笔的沙沙声突然被一阵脚步声打断。云凌抬头,看见聂沉站在门口,额头上还带着运动后的汗珠,脸颊泛红。
"你怎么在这?”云凌下意识合上本子。
"看你没去操场,以为你生病了。"聂沉走近,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牛奶,"体育课发的,我不爱喝这个口味。”
云凌盯着那盒草莓味牛奶一一他记得这是母亲生前常买的牌子。一种奇怪的刺痛感从胸口蔓延开来。
"谢谢。"他接过牛奶,指尖不小心碰到聂沉的手,触电般缩回。
聂沉似乎没注意到他的异常,自顾自地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其实我逃了后半节课。李老师让我们跑三千米,我跑到一半假装脚踝扭伤。"
云凌忍不住嘴角上扬:“演技如何?"
"奥斯卡级别。”聂沉得意地笑了,眼睛弯成月牙,"护士阿姨给我喷了足足半瓶云南白药。”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形成一小块温暖的光斑。云凌发现自己正注视着聂沉左眼下那颗痣 ——和记忆中一模一样,像铅笔轻轻点在纸上的一粒小点。
"你为什么转学?”话一出口,云凌就后悔了。这听起来太像打探隐私。
聂沉的笑容淡了些:"我爸工作调动。他...去世后,我妈决定搬回老家。"
云凌的手指僵住了。他没想到会触及这样的伤痛。"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关系。"聂沉摇摇头,"车祸,两年前。和你妈妈……差不多时间。"
两人陷入沉默。窗外传来欢呼声,似乎是某个班级赢了比赛。云凌盯着手中的牛奶盒,突然做出了决定。
"墓园在城西。”他轻声说,"放学后..如果你还想去的话。”
聂沉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
云凌点头,不敢直视那太过明亮的眼神:“不过要早点回来,江言辞会等我吃晚饭。”
"江言辞?"聂沉歪头,"是昨天校门口那个金头发吗?”
"嗯,我…朋友。"云凌没解释更多。江言辞不仅是朋友,还是母亲去世后唯一知道他所有脆弱时刻的人。
放学铃响起时,云凌已经收拾好书包。他站在校门口的梧桐树下等待,手指不安地敲打着书包带。当聂沉小跑着出现在视线里时,云凌注意到他换了一件浅蓝色衬衫,头发似乎也特意整理过。
"等很久了?"聂沉微微喘息,"班主任找我谈话,耽误了一会儿。"
云凌摇头:"走吧,坐72路公交。"
车上人不多,云凌瞥了一眼司机胸前的工作牌‘川子’,尽管戴着口罩也能注意到并不像寻常司机那样,反而透露出些‘未成年’的意思。司机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视线转头看去,视线对上云凌一顿,意识到观察有些久了就移开了眼神。
他们并排坐在后排。
聂沉身上有淡淡的柑橘香气,混合着阳光的味道。云凌紧靠窗边,努力不与对方有任何肢体接触。
"你还在画画吗?”聂沉问。
"偶尔。"云凌简短回答。
"我看了你去年的校刊获奖作品,《雨中的梧桐》,很棒。”聂沉的声音里带着真诚的赞叹,"那种湿漉漉的光感,就像真的能闻到雨后的泥土味。"
云凌惊讶地转头:"你怎么知道是我画的?
"署名啊。"聂沉笑了,"虽然你签的是'凌云',但笔迹和小学时一样,“云'字的那一钩总是特别长。"
云凌的心脏漏跳一拍。他没想到聂沉会记得这种细节。母亲曾开玩笑说他那个夸张的钩子像钓鱼竿,总想把什么“钓”起来。
墓园安静得能听见风吹过松枝的声音。云凌带着聂沉穿过一排排石碑,最终停在一块简单的灰色墓碑前。
上面刻着"云婉清"三个字,下方是她最常对学生说的一句话:“看见比技巧更重要。”
聂沉蹲下身,轻轻放下一支铅笔一一专业素描用的6B,云凌认出是他母亲最喜欢的型号。
"云老师,"聂沉的声音很轻,但足够清晰,"谢谢您教会我看世界的方式。"
云凌站在一步之外,喉咙发紧。他每周都来扫墓,却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大多数时候,他只是沉默地站一会儿,然后离开。
"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是在这个位置。"聂沉突然说,站起身转向云凌,"你坐在画室角落,正在临摹一幅石膏像。云老师介绍说是她儿子,让我们别打扰你。"
云凌记得那天。他十岁,讨厌所有来画室的学生,因为他们占用了母亲的时间。但那个新来的男孩不同 ——他只是安静地点头,然后回到自己的位置,全神贯注地画一棵盆栽。
"你画的是那棵罗汉松。"云凌脱口而出。
聂沉眼睛一亮:“你记得?"
阳光穿过树叶,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云凌突然意识到,他们正站在母亲面前,谈论着那些共同的记忆。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既像悲伤,又像是某种释然。
"我妈…最后那段时间还提起过你。”云凌看着墓碑,声音几乎耳语,"说你有天赋,但太容易分心。”
聂沉笑了,眼角微微湿润:"确实如此。我总忍不住看窗外的小鸟,或者…"他停顿一下,"或者偷偷画角落里的人。"
云凌心跳加速:“什么意思?"
"没什么。"聂沉摇摇头,转移了话题,"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江言辞该等急了。"
回程的公交车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云凌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思绪翻涌。聂沉那句"偷偷画角落里的人"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也曾…不,这太荒谬了。
"明天见。"下车时,聂沉笑着说,然后犹豫了一下,"谢谢你今天带我去。这..对我很重要。"
云凌点点头,看着聂沉走向相反方向的背影,突然喊道:"等等!"
聂沉转身,疑惑地挑眉。
"你.."云凌攥紧书包带,"明天早上..要一起走吗?我住江言辞家,离你家应该不远。”
聂沉的笑容在夕阳下格外明亮:“好啊,七点,松江路口见?"
“嗯。”云凌点头,转身走向等待已久的摩托车,心跳声大得仿佛要冲破胸膛。后视镜里,他看见聂沉还站在原地,蓝衬衫在暮色中格外醒目,像一幅未完的素描。
江言辞递过头盔:"所以?"
云凌戴上头盔,声音闷在里面:“明天早上送我到松江路口就行。"
“哦?"江言辞夸张地挑眉,"发展这么快?"
"闭嘴。"云凌捶了他一下,但嘴角却不受控制地上扬。
摩托车驶入夜色,风带走了一天的疲惫。云凌想起墓前那支6B铅笔,和聂沉说"这对我很重要"时的表情。
也许,只是也许,他不必再一个人守着那些回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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