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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抱着你不枉献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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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苦闷
倪永孝带龙宝夕去倪坤常去的大排档吃宵夜,龙宝夕披着他的西装外套,脸上还有不知道从哪蹭的灰,但是刚刚经历完生死一线的眼神却愈发晶亮。
劫后余生的龙宝夕,大口吃着车仔面,一下干掉半杯啤酒,把平日龙律师矜贵的形象都丢掉,眼睛里只有渴望,对食物也好,对生命也好。
她只盯着盘中菜,不会分出任何一根神经给别人。
倪永孝没怎么吃东□□自喝酒,专注的看着龙宝夕,恍然的想,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放肆、乖张。
为什么在倪永孝记忆里的龙宝夕从未关注他,从未回应他?
阿孝哥你怎么又一个人吞下了所有苦闷?
那天倪永孝听到三叔讲电话,去度假的倪永慧托三叔去拍卖行拍一条项链,说是英国哪个王公贵族的真品,倪永孝听到的时候就想到了龙宝夕手上那条银链,她现在也是律师了,没有合适的行头,应酬时总要被看轻。
鬼使神差,他跟着三叔一起去了拍卖会。
拍卖会的压轴戏是一条满钻的网球手链,用的是全球稀有的希望之钻,在紫光灯下闪烁着耀眼的蓝光,冷厉又夺目。
倪永孝举了几次牌后无人再跟。
他把手链拿回家的那晚细细抚摸过每一颗钻石,合上又打开搭扣,重复几次后就把手链锁进保险箱里再也没有看过。
倪永孝知道龙宝夕申请了牛津的offer,也知道她考取了。她这些年拼命工作攒钱也许就是为了这一天,他分神思索该不该放她走,他怕她走了就不回来了,其实不回来也行,香港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是他舍不得龙宝夕。
人生长恨水长东,如果他不姓倪,如果他不叫永孝…倪永孝绝对不会承认,有那么一刻他想要背离身份,忘记自己的姓。
倪永孝真的很忙,不应该分神。
倪坤出事的那晚,倪永孝只讲一句去买烟就起身离开,步伐稳当,面容冷硬。
他从不打没准备的仗,国华去澳门谈赌场生意的时候睡了甘地的老婆,电话一通,国华交了数。
黑鬼同甘地一起的白粉生意是黑鬼自己黑吃黑,他好心从黑鬼仓库里“捡”了那批白粉出来,带着去甘地地盘打给黑鬼,黑鬼也交数了。
文拯年纪最小,势力最薄,见风使舵玩的最好,跟着就交了。
倒霉的甘地,还不知道自己是腹背受敌,只以为孤掌难鸣,随之也交了。
一早交了数的韩琛乐呵呵的迎来送往,他是衷心盼着倪永孝坐稳三合会的,起码当时是。
在阿爸最常去的大排档,倪永孝和黄志诚起了龌龊,黄志诚说:“倪坤死了,我们想开香槟庆祝!”
手下的头目打边炉庆祝,对头的警察想开香槟。他爸一世劳碌,死了就是这样的结局,谁让倪家是□□的,谁也怨不得。
倪永孝擦掉眼角的那一滴泪,说:“我永远会记得这一天。”
他带着三合会的人举杯祭过他阿爸,香港混沌的天,飘过不知谁撒的纸钱。
倪永孝决心放龙宝夕走。
在机场门口他给龙宝夕戴上那条蓝钻手链,搭扣轻轻发出“咔哒”的响动,她的手腕并不纤细脆弱的,蓝紫色的血管蜿蜒进衣袖,有很多话想说,最后就只能说出一句:我等你回来。
其实还有下半句,不回来也行。但是他没有说,就当给自己留一个念想。
他挽留过了,也尽力过了。
被命运推着走,也好。
龙宝夕醒来时已是黄昏,天光正在一点点熄灭,唯余一点橙色的余烬。
她看到了倪永孝的记忆,感受倪永孝的情绪。
心脏骤痛。
她从没有想过,原来,在倪永孝心里,她大学毕业后倪坤没死前的那段时间是倪永孝最开心的时间。
她从行李里翻出去牛津前倪永孝给她带上的那条满钻手链,蓝钻依旧像倪永孝回忆里那么幽深冷厉。
(十一)飞女正传
也许是白天睡多了,晚上难以入眠,龙宝夕披衣下床,坐在院中的石墩眺望一弯下弦月。
手边是一盏苗族的自酿酒,冷酒入喉,烈得浑身毛孔舒张。
从倪永孝身死到现在已过去一月有余,她一个精英律师跑回苗寨说要复活亡夫,其实无论谁听到都会觉得是她受刺激过度开始发癫了。
但是龙宝夕知道,她很冷静也很理智,她从来不是一个正常人,所以不能用所谓的正常思维判断她。
她第一次知道自己这么偏执,强硬的要得到所要她想要的东西,执着的要做到所有她想要做到的事情。
她要得到物质就一定要得到,得到过了发现不过如此也能坦坦荡荡的放手;她要从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做成人人追捧的大律师,做成了才发现,如若她还在意别人对她的评价和态度,那么她也始终只是一个活在框架里虚假的强者。
龙宝夕在心里默默说:倪永孝,天让你死,我也偏要给你把命续上。
龙宝夕脑内开始思索着五毒虫的事情,沉湎悲伤总是没有用的,最应该的是尽快做事。
苗族会巫术的人都养五毒虫,从小养起,长大了挑了好斗的丢到一个坛子里封起来厮杀,最后留下的便是最毒的。
从现在开始养显然是来不及的,七月十五日祭祖,满打满算不过三月有余,只得用了最笨的法子到山林里去捉了。
好在苗族地险,从林环绕,最不缺的就是毒虫。
最毒的,龙宝夕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凭她一个人实在有些困难,好在这个时候她算个有钱人,有钱能使鬼推磨。
第二日,苗寨所有捕蛇捕虫的高手就浩浩荡荡的进山捕蛇虫了,不为别的就为了龙宝夕承诺的十万元,十万基本上是一个苗寨普通家庭一辈子的积蓄。
草鬼婆的竹杖无力的在地上叩响,“血蛊制完你就赶紧离开,你扰了寨子里的安宁!”
龙宝夕叼着烟,古怪的看着草鬼婆:“我给他们钱,让大家能更好的生活,也算造福苗寨了。”
“太轻易的得到钱,人会不知道自己的斤两,以为钱就该这么轻易来,会不珍惜现在的生活。”
龙宝夕没说话,烟雾迷蒙了她的视野,欲望和野心是她求生的动力,在苗寨却是原罪。
原来她是被故乡驱逐的人,生而有罪,回到倪永孝身边吧,他才是她的故乡。
“宝姐快来看!”
一个扎着麻花辫穿着花里胡哨的苗服短褂的女孩破开阳光,脚步轻快的冲进龙宝夕的小院落。
龙宝夕迎了出来,女孩兴冲冲的卸下竹背篓,揭开背篓盖,里面是一条过山峰,被打晕了绑住嘴,森寒的银麟在阳光下闪烁。
“过山峰?阿蛮你一个人捉了过山峰?”龙宝夕讶异。
被唤作阿蛮的女孩用手背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我运气好,今天进了山就遇到,我原也担心一个人捉不住。”
龙宝夕握住她的手,衷心道谢:“阿蛮,你帮了我大忙!”
阿蛮羞涩起来,“宝姐,这是应该的…”
已过去两月,祭祖迫在眉睫,却一直没有人捉到最毒的过山峰,龙宝夕只能干着急,毕竟过山峰可遇不可求,有时候就算遇上了再有经验的捕蛇人也不一定捉得住;今天这个叫阿蛮的孤女却给她带来了好消息。
阿蛮父母在她年幼时过世,伯父伯母照顾了几年就开始让她自己捕蛇为生。
“阿蛮,中午留下来吃饭,我做了烟笋炒腊肉。”龙宝夕邀请到。
“好啊!”阿蛮也不推辞,手脚麻利的挽起衣袖,就到灶间去帮忙了。
心情一好,胃口也好了起来,家常菜肴也有了不一样的风味。
“阿蛮,拿了钱以后就去城里读书吧,别被你伯父一家把钱骗走。”
“啊?”阿蛮吞下一块腊肉,有些嗫嚅,“可是我阿爸死前交代我,要好好帮着大伯供养弟弟,我们家就剩弟弟一个男孩,还仰着他传宗接代。”
龙宝夕筷子一顿,斟酌良久还是没有再劝,草鬼婆所谓的宅子的安宁与秩序,靠的都是压榨弱者换来的,也不知道这样的安宁有什么好守护的。
午后,龙宝夕来到祭堂,阳光照进古旧的建筑,泥砖砌出的空间烟雾浮沉。
龙宝夕不由得想,苗族自制的祭香没有倪永孝的沉水香让人心安。
此心安处是吾乡。
草鬼婆跪在蒲团上,没有睁眼也没有回头,问:“五毒虫已经封坛了?”
龙宝夕点头。
“今日是最后一次养魂。”草鬼婆摸过拐杖颤颤巍巍的起身,“你这女娃真当的起心志坚定,若不是不走正道,我死后都想叫你看护苗寨。”
龙宝夕摇摇头,“我对你的寨子没兴趣。”
“哼!”草鬼婆恼火的用拐杖磕地,“你去你外婆坟前说这些话,看看她能不能让你气活了。”
自从回了苗寨龙宝夕还没去看过她外婆的坟,她总觉得自己不去就能当那个小老太太还活着,真看到了那个坟包就知道那个小老太太独个躺在地底下被虫子啃,她不忍心。
也不知道她外婆和她妈妈有没有在地下碰面,知道了她这些年做的事情是不是真的会像草鬼婆说的一样,恨不得活过来扇她两巴掌。
不对,那两个女人只会抱着她落泪,替她委屈…
在草鬼婆看不到的角度龙宝夕擦掉了眼角的泪。
她是真的不孝,可能是投胎的时候倪永孝连她那一份孝心一起占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