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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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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怀瑾纤长的睫毛垂下,形成一小片阴影,眼里没了以往温和,犹如微凉的琉璃。
“是,我故意引他去的。”
“你疯了!”谢瑜抓住他的肩膀,眼睛似要冒出火星,“李通判早就盯上我们家,要是被他查出来,我们家该怎么办!”
“不会的哥哥,”谢怀瑾看着他,“李通判一家明日就要满门抄斩。”
谢瑜闻言一惊,眼睛微微睁大,“什么?”
“三皇子意图篡位,今日午夜会联合禁卫李教头发动宫变,皇上早有察觉,特地派杜夫子收集证据,上月密信已经送往京城。”
“李教头就是李通判的弟弟。”
“杜夫子怎会告知你这些?要是你不小心泄密,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谢怀瑾语气平淡:“杜夫子知道李骅纠缠我,隐晦向我透露只言片语,大部分是我猜测的。”
“既然李骅明日就要死,”谢瑜眉头紧锁,“你为何要以身犯险杀他?”
月光下,谢怀瑾的脸一半藏在阴影,中“他上次险些伤了你,我绝不让他死得这么简单。”
谢瑜手指被他握得发疼,用力甩开他,“我去魏行帐里过一夜,你自己冷静下来。”平日里的谢怀瑾温良、乖巧,此时扭曲的阴暗面暴露一下颠覆了谢瑜的认知。
他急需独自思考片刻,才能平复那颗震撼的心。
谢瑜转身就要走,一双手紧紧抱住他令他动弹不得。谢怀瑾语气委屈,谢瑜脑海中浮现出他平时眉眼低垂的脸,“哥哥,我从小长在贫苦之家,家里只有我、娘还有外公。外公和娘因为战乱迁往别地居住,娘就是在路上捡到我。”
“外公用所有的积蓄堪堪买下草屋和一小片土地。村里人跟我们无甚交情,外公去世后,常常欺侮我们。”
滚烫的泪水落到谢瑜的肩上,谢瑜的身体顿时僵硬。
“他们见我们孤儿寡母,时常霸占我们的土地,故意损坏新种的庄稼,我们只能拿一块破布睡在地里,夜以继日看着庄稼。”
“他们破坏我们家的东西,我就在夜晚落下山石砸破他们家的屋顶,让他们没空使坏。”
“我若不在人前表现我的友善,人后偷偷报复他们,怎能和娘在这吃人的环境里生存下去……”
谢瑜眼睛泛起泪花,心脏如同被捏着般难受,哽咽道:“对不起,若不是因为我……”
听到谢怀瑾的经历,料是谢瑜早已做好准备,也心疼不已,他自责也羞愧。要是没有他的存在,谢怀瑾就不会受到这些欺侮。
谢怀瑾掰过他的身体,拥他入怀,温声道:“不要说这些,若不是如此,我怎会遇见哥哥?”
“哥哥是不是觉得我很坏?”
“不,坏的是他们。”谢瑜声音哽咽,身体阵阵发颤,“我方才只是心急你不把自己的安全放在心上,并不是怪你。”
谢怀瑾呼吸一滞,“哥哥……”你也明白我那日的感受了。
翌日,出了白事,众人也无心继续玩乐,纷纷打道回府。
在营帐吃的都是烤野肉,瓜果也不甚新鲜,谢瑜一回府便直奔膳房。李骅身亡的消息很快散遍城中,韦如荷猜测他们今日就会回来,一早就吩咐膳房做些他们爱吃的菜。
谢瑜吃了口杏仁豆腐,满嘴香甜,满足地眯着眼。
他往谢怀瑾嘴里塞了一口,“好吃吧?营里吃得我都要腻死了。”
“好吃。”谢怀瑾又张开口。
谢瑜笑道:“你还是小孩吗?”又挖一勺送入他口中。
晌午,京城命令一达,李通判全家被官府收押入狱,三日后处斩。城中无人不幸灾乐祸,平日李通判一家在苏州横行霸道,如今倒台真是叫人痛快。
没了李家虎视眈眈,谢瑜出门不再小心翼翼,索性去看店学点真本事,端详客户的言谈举止,猜他们的喜好。
韦如荷特地吩咐掌柜先不要教他,让他自行领悟。掌柜还真的什么都不教,自顾自进货去了。
他坐在掌柜台一上午,眼瞅着就要打瞌睡,一个纤细的身影却把他的瞌睡虫赶走了。
那人一见他,眼睛一亮,“谢少爷。”
谢瑜眨眨眼,“你认得我?”他才刚来一上午,没做什么事也没说什么话,不至于这么美名远扬吧?
那人从袖中掏出一块玉佩,笑道:“小人玉叶,那日多谢您出手相救,这是您的玉佩,是我在二楼捡到的。”
这块双鱼玉佩是韦如荷去年生辰赠他的,他找了好久都没找到,没想到是那日去报复李骅时丢了。
谢瑜端详他一会儿,想起他正是被李骅调戏的小倌,当日自己一箭射去,刚好给他解围了。
谢瑜接过玉佩,语气愉悦道:“我救了你,你帮了我,扯平了。”
“你来做什么?”这家店主卖胭脂水粉,一般都是女儿家来光临,谢瑜还是头一回见男人进来。
玉叶展开手里的纸,“我来帮楼里的姐妹买些脂粉。”
“哦,”现在真正的掌柜不在,谢瑜挠挠头,“我帮你找找。”
看着谢瑜为难的表情,玉叶没忍住笑了下,“多谢谢少爷。”
口脂?谢瑜拿起红漆木盒,颜色这般鲜艳,应该就是口脂。
转个身,挑挑拣拣拿了个青釉瓷粉盒,想打开看又怕丢脸,凭感觉随手拿几盒。
“挑好了,你看看有没有落下的。”见谢瑜面色犹豫,玉叶抿唇一笑,将他手里拿的脂粉盒子细细讲解一番。
谢瑜脸红耳热,目光仍是好奇,身体靠过去听玉叶的话。玉叶身形纤细,谢瑜又比他高很多,他整个人如同被笼罩一般,身体忍不住微曲。
“哥哥。”
谢瑜抬头,脸还是红的,谢怀瑾的眼神更加阴沉,过去扯走他,“我带午膳来了。”
谢瑜重心不稳一个踉跄,倒在谢怀瑾怀里,愕然地看着他。
“哥哥怎么这般不小心。”谢怀瑾扶住他,笑容温柔。
玉叶身处青楼,察言观色的能力一流,他讪讪一笑,和迟来的掌柜结账后自行走了。
“明明是你……”谢瑜瞪他一眼,不与他计较,正想向玉叶道谢,没想到人一转眼就不见了。
谢瑜苦恼地坐下,他还没听完人就走了,掌柜的也不教他。
“哥哥,他是谁?”见谢瑜明显不舍,谢怀瑾目光幽幽,问道。他还未进门,遥遥看见谢瑜与此人相谈甚欢,亲近异常。
碍眼。
“他是……”谢瑜一顿,觉得把玉叶的身份说出来会受到旁人的轻视,“苏府的小厮。”
谢怀瑾挑眉,转身看向被晾在一旁已久的人,“原来是苏潜兄府上的人。”
苏潜以折扇遮面,眼眸微弯似笑非笑,锦衣玉衫,气质非凡。一声清脆的声响,他收起折扇,笑道:“正是在下妹妹的小厮,来采买脂粉。”
谢瑜挤出一个笑容,尴尬地给自己倒了杯茶。苏府老爷有一儿一女,儿子在京城读书,女儿尚在闺中,他原以为自己的谎言天衣无缝,谢怀瑾无从查证,没想到这苏潜竟神不知鬼不觉回苏州了。
不过苏潜没戳穿他的谎言,还替他解了围,倒也无伤大雅。
苏潜是杜夫子在京城的学生,去拜访恩师时与谢怀瑾结识,两人都对诗词经论都有独到的见解,相谈甚欢。
苏潜自启蒙起就在京城读书,只在元旦回家,跟谢瑜不过点头之交,正好谢怀瑾要去给谢瑜送饭,苏潜就随他来了,提来的午膳也是苏潜带回的厨师所做,本想结识一番,没成想是这幅尴尬的场面。
三人在一种诡异的沉默中吃完午膳。谢瑜继续坐庄,时不时拿着掌柜给的册子辨别胭脂水粉。谢怀瑾和苏潜竟拿着书卷讨论起诗词。
两人相对而坐,言语温柔款款。诗词辩论,谢怀瑾一如既往的温和,可在谢瑜眼里怎么看怎么别扭。
谢怀瑾也不黏着他左哥哥右哥哥地叫了,真是有了朋友忘了哥哥。
若非店中无人,不会影响生意,谢瑜真想把他们赶出去,这又不是诗会,讨论什么诗词歌赋,真酸。
掌柜大发慈悲,每样胭脂水粉都打开一盒,让谢瑜闻味品质。她掀开青釉瓷盖,手指一点,在手臂上抹开,“这样的脂粉细腻易上色,价钱也略高……”
又拿了口脂擦在唇上,她捏着口纸一抿,嘴唇霎时红润,“先涂口脂再用口纸,颜色会更鲜艳,一般客人来买口脂或口脂,我们都是搭配着卖给她们。”
掌柜将商品细细讲解,谢瑜听得认真,也拿起脂粉感受其质地,趁她不注意,偷偷将一些脂粉藏入衣袖中。
一道灼热的视线袭向苏潜,他轻咳一声,“今日叨扰已久,我也该回去探望舍妹,改日二位一定要来寒舍光临,苏某恭候大驾。”
谢瑜立即道:“慢走。”
谢怀瑾看向谢瑜,苏潜展开折扇遮挡止不住上扬的唇角。
嘴比脑子快的谢瑜意识到此话不妥,找补道:“兄妹离别已久,舍妹定十分想念苏兄。”
“在下告辞。”苏潜眼眸含笑,起身快步离开。
谢怀瑾轻笑一声,书卷落在桌上,谢瑜瞪他一眼,“念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