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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不受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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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嘉树其实很会讨女孩子喜欢,他的身边,总是环绕着不同的光芒闪闪的女孩子,就像是行星围绕着恒星,而那时候的郁青青,从来不觉得自己会成为那些女孩子中的一员。
因为那时候的她,对现实的人类可以说是……相当的不感兴趣。
在高中繁重的课业压力下,郁青青本就变态不堪的心灵再度雪上加霜,她开始迷恋起诸如海猫鸣泣之时之类的重口味动画,每周末在网上激情写点德州电锯杀人狂爱上我——然后被反锯了的青春文学。
当然,在她少年特有的意识流文笔下,除了她大方分享创作灵感的作者群里不停有人骂她变态,其实读者很买单,她那时候开过一个微博小号,作品放上去,不停有陌生人给她留言,说,文字很美,觉得被震撼。
郁青青翘起恶魔尾巴,超得意地在每个周末,巡视着那些拜伏在自己诡计叙述下的天真人类。
哈哈,人类真好骗。
少女在周末码字的窗台边,看着夕阳,不无恶意地露出一个微笑。
其实你要问她对自己的文字或情绪有几分真挚,她是百分之三百的相信,问题是,那样超绝的相信,落点从来都不是人类。
那时的她,心有一个独立王国,山川河流一笔一画皆是她亲手搭建,日夜运行,光怪陆离,然而其中并没有人迹。
有万象灵怪,有不尽春秋,有她热爱的小城风土、朋克想象,却唯独没有空间,留给人与人之间,逼仄动荡的情感。
她只是狡猾地将三千夜春、三千夜秋、踏月而来的妖精在笔下涂改成人类,再将自己搭在世界之外的天线,接收到的宇宙电波,篡改成情情爱爱、人间烟火。
落笔成歌,却依旧可以深情到骗过所有人。那是郁青青最早领悟到,文字对人心的操纵。
那时候的她,网络上还算有点名气,而很不幸,宁嘉树其人,行事缜密,多好探听。
他从第一次听语文老师念她的例文开始,就开始在网上搜索她,这个人不动声色地借助学生会的权限,用关联手机号查到了她几乎所有的社交媒体账号并暗中关注了一段时间,这才下定决心去打招呼——那时候的郁青青浑然不觉,直至和他周旋一段时间,电光火石,骤然领悟。
宁嘉树是恒星,她也是恒星,其实两个人各自吸引行星才是稳定轨迹,一旦互相靠近,权力博弈就如影随形。
这种对吸引力的较量其实会让彼此都痛苦地偏离轨道,但还好,那时候的郁青青,天然地怕麻烦,更厌弃人类之间的纠缠。
她才十六岁,心思却可以宁静得像六十岁的人,在完成每一道难题的过程中,心生宁静欢喜。
宁嘉树那时候,是个锲而不舍地打乱她做题心绪的人。
她其实试图表达过拒绝,问题在于,宁嘉树和她,都是极度聪明的人。
很多事根本不需要说,一个眼神就足以彼此预判,她的拒绝他能预判,他的周旋她也能预判,一个举动升起到落地,可能已经变过三五招,依旧棋逢对手——这事玄到什么程度,他俩对卷子答案可以全程不说一句话,靠眼神就能交流彼此的疑惑,数学卷子,大题,一句话不用说。
恒星一旦靠近,引力是自然而然的。
这种灵魂的深度共鸣其实非常稀缺,对对方和对自己的“对宇宙的天线”都要求极高,郁青青此后数十年甚至再没能找到一个人可以和他匹敌。
真正的灵魂同频从来不是静态的呼应,是动态的不言自明,是她的每一个舞步他都能跟随,最势均力敌的圆舞曲,要极高的智力、心性、和彼此都跨过“和宇宙对话”的门槛。
宁嘉树毫无疑问是天才,正因为他是天才,他才能感知到郁青青的天分,并对此赞叹欣喜。
和天才以灵魂共舞是一种不可多得的殊遇,而那时候的郁青青,尚且学不会珍惜。
因为年级里,够得上天才的人,不止是宁嘉树和郁青青。群英荟萃,流光纷呈。
正因为见识过真正的天才是什么样子,郁青青在此后的很多年,都会被庸人斥为“傲慢而不自知”,她懒得辩解,因为在庸人的世界里,永远都感受不到,那种千亿星光的讯息,被一个挑眉交换的,对大脑最极致的利用。
天才,是有门槛的。不是每一个包装出来的“精英”都能迈入这个门槛,真正过了门槛的同类,彼此有着最敏锐的嗅觉。
宁嘉树的父母都是公务员,他倒是挺叛逆,一点不想考公,高一时看见他,多半在街舞社旁边跟人学breaking。
郁青青走过时嘴角会不自觉扬起一点笑意,他侧过头弯起眼角,气氛莫名就有些旖旎。
但那时候的郁青青,对这样的场景,往往敬谢不敏。
因为和人的交互是动态的,彼此摇摆的,而她追求的刷题境界,是把脑子沉进液氮里,绝对冷酷,直达答案,她偏爱永恒沉静,宁嘉树无疑会干扰她沉入液氮的状态。
其实这两者可以交替存在,但是在那时候的郁青青看来,自己心如深海,如果能那么轻易被唤起共鸣,只能说明自己还是浅薄,功力不够。
她像个灭绝师太一样隔绝了所有本可以旖旎的想法,在最花季雨季的年纪,一门心思当块不会开花的木头。
天天把大脑往液氮桶浸。
但不能说这种做法没用,在她看完参同契上下篇的时候,她可以心算压轴解析几何题并当堂报出答案——在老师自己都没画完辅助线的时候。
心思冷定到极点,你会发现身后就是一整个宇宙,无限倚仗,无往不利,那种纯然的权力感,非常令她沉迷。
她习惯了在卷子里当一个孤独的国王,逡巡脑内三千万万光年的尘埃星云,再将星光的碎屑倾倒成答卷上的白纸黑字。
这种年少时极度沉浸的训练,让她的视线天然是游离于人间之外的,五毒炽盛,她几乎没有。无论往后的人生遇见再多的悲欢离合,她只要抽身,心思照样坦坦荡荡一片大荒,人间很难在她身上留下岁月的痕迹。
俗人会说这是黑色生命力,其实她是对生命的光荣与晦暗一视同仁,全不受力。
她很难对人间产生联系。
却可以依靠直觉猜中绝大多数的理科习题,对,就是猜,哪怕是数理化压轴题,在巅峰期的她,都可以在大脑构建的幻象中,迅速地‘看’到答案,而不是用笔一步步去求解。
她眼中的世界和绝大多数人眼中的世界都不一样,在她的眼中,世界是一堆变换的可视化的代码,她只要想,总能用合适的代码块构建出她想要的答案——这种过程甚至可以不需要任何一个人。
只要她愿意,这个世界就是她手里随意变形的橡皮泥。
后来她走过漫长风雨,一群手下败将咬牙切齿,追着她指责她的傲慢。
可是蚂蚁应该觉得踩它们一脚的人傲慢吗?那个人甚至有可能压根没有看到这群蚂蚁。
于她而言,这群寄居在世界之上的人的叫嚣,于她是同样的……
同样的,不可理喻。
人是没办法理解她这种高度精密的怪物的。
就像蚂蚁不可能理解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