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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宁嘉树 ...


  •   在秋亭中学,不知道哪位前辈说过一句至理名言:高中,高个屁,不如坐牢。

      郁青青实地体验的感受是:话糙理不糙。

      每周只放一天假,一天从六点五十学到晚十点半,每月一次考试,每半学期一次全校表彰……“成绩”这件事,变成了压在每一个学生肩上的枷锁。

      但她这人胜在从小没见过什么世面,就算坐牢,也坐得充满新鲜感,每天都有一堆她有听没有懂的概念,踹着她弃武从文,山大王进了教室,也得翻开练习册研究定语从句。

      她的爸爸妈妈在她百忙的监狱生涯中来看过她一次,两个大人给她请了假,将她从校门口接出来,沿着小城古老的青石街道,去找苍蝇馆子吃肠粉。

      就算是这样郁青青也觉得很快乐。

      苍蝇馆子多好呀,没有看不懂的作业,没有剑拔弩张的争吵,妈妈会磕磕巴巴地用不标准的普通话问自己学习压力大不大,爸爸会一反常态地给她夹菜,叮嘱她好好学,单位同事都看着呢。

      郁青青开始学着许清辞的样子,把自己在学校的情况哐哐哐条分缕析个一二三,扔给她爹。

      郁爹瞪着一双无知的大眼睛思考了一会:“过得好就行,你还缺什么要买吗?”

      他没听懂。不过意料之内,郁爹是个……连杜甫是不是唐代人都能跟她吵一晚上,不论她拿出什么书面佐证,他都能一口咬死“我村里人说不是唐代”的当代人形血压增高机。

      所以郁青青接受良好,狮子大开口:“我好多参考书都没买,老师这边压力好大。”

      然后就把两位中老年人骗进书店,给她买一堆光鲜亮丽、一看就让人头皮发麻的辅导书。

      然后等他们搭车回家以后,郁青青必定会原路返回,搓着牙花子跟老板扯皮,用各种奇葩理由,把大半的参考书换成时兴的小说和漫画……

      郁青青!你这个大骗子!简直无耻、无情、无理取闹!

      哼,郁青青才不管呢。

      得手的她,就像是飞出了笼子里的小鸟,心情无端地飞扬起来。

      她开始爱上这座小城里的青石街道,永远人来人往的市区,和黄昏时,铺天盖地的,蔚紫色的霞光。

      许清辞开始拉着她一起逛街,跟杜一宁一起挑cos的服装,她跟女孩子们在一起时会贱兮兮地耍宝,冷笑话和恶作剧层出不穷,然后收获两个闺蜜哭笑不得地追打。

      她们都说,青青,你很有趣,你很幽默,你甚至自己都不知道。

      是吗?

      她那时候还会见缝插针地利用周末在网上写东西,每次关上房门,带上眼镜,她敲出来的东西,有时候冷血到她自己都惊叹。

      她像是得了精神分裂症,无论现实如何表演合群,她总会找到一个小小的地方,在创作中,重新找回一种,游离在世界之外的,永世的孤寂感。

      她看起来那么熟悉又那么热爱这片世界,其实转过身,都是与她无关的数据,不染分毫。她在云层之上,另有王座,睥睨众生。

      她在人间这场游戏中开了一个账号,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被她记录成游戏人物的数据,时不时就拎出来,在高空中,冷冷地剖析着那点可笑的波动,然后再投入心性的深海,什么都不剩下。

      她从来无视自己的躯壳变化,看不见早生的白发,不理会莫名的咳血,而是让自己像个设定严密的机器一样,跟随外界的程序运转,周一要当个优等生,周末了就是反人类,彼此矛盾,并行不悖,每一面都是她,每一面都不完全是她。

      其实这已经是早期的解离症状,但是她看过那么多精神分析的学术书,计算严密、执行严苛,所以对她而言,没有发病,一次也没有。

      而高一繁重的课业加剧了她在这一点上的分化,因为那个高居王座的自己很有用,俯瞰的视角,能让她轻易破解不少人费尽心机也勘不破的学业关窍,她不入局,当然清醒。

      至于理性弥补不了的词汇量和阅读字迹,她也真的下了苦功,没日没夜地去模仿和背诵,仿佛一千一万次的肌肉重复中真的蕴蓄着神明的力量,至少那时候的她,是如此确信着。

      时间滴滴答答,很快就到了高一的第一次月考,郁青青这一个月临时抱佛脚,把各大辅导书请回去痛苦地研读了一遍,收效不大,高一九科,她按下这一科又浮起来另一科。所幸理科天赋强横,靠着几个小科的单科第一,还是挤进了校前三十。

      这意味着她能进第一考场了,虽然排名并不靠前。

      同月还有个好消息,郁青青参加的几个竞赛名次都下来了,她的奖都是国级,尤其语文竞赛,爆冷了全国一等奖,全年级只有两个,范文被老师在年级传阅。

      她开始有了点自己小小的名气——在这个强者如云的世界里。

      很快来到了期中考,第一科的开考铃声响起,她早起得丢三落四,橡皮没带,铅笔没带,跟同学借了一圈,靠刷脸凑全了一套文具,匆匆忙忙进了编号为1的教室。

      进门就觉得肃穆……在座的全是武装到头发缝的武林高手,她么……她连装备都是凑的。

      她嘀嘀咕咕地在自己的位子上坐定,第一科是语文,她写着写着就开始走神。

      语文是她强项,她提前了快一个小时写完,然后就开始在草稿纸上涂涂画画,拿草稿纸折青蛙,最后在检查到第三遍的途中,没有意外地睡了过去。

      她嗜睡是老毛病,这厮从小体育就不好,体测不是老师放水都没可能及格,配合欺骗性极强的脸,看起来像个弱不禁风的纸片人——

      至于她这种脆皮纸片怎么能打遍初中无敌手,只能解释为,她贫民窟的血脉还是太优越了,她爹的阴损和她娘的狂暴她继承了个十成十,必要的时候还能打出三十个她娘的声势,唬一群初中的小王八犊子,够了。

      但是之后出了校园,她照样逮谁欺负谁,这只能解释为,这世界是一群巨大的初中小王八……

      咳,她也不是针对谁,她是说在座的……

      交卷铃响起来,监考老师从她手下抽走卷子,她揉揉眼睛,发现斜对面不知何时坐了个长手长脚的少年,那人指间夹着一张草稿纸,见她醒转,眉目如沐春风地递给她:“同学,你的草稿纸掉了。”

      “啊?哦。”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地拿回那张纸,然后就看见了自己在上头涂了大半个版头的对各科老师的生猛锐评……

      诸如“教历史的唐老头如果穿回盛唐,他那个口音第一天就会被当成百越奸细下大狱!”

      诸如“我直觉地理老师(男)和数学老师(男)谈了!他们保温杯都用的同款!”

      郁青青瞳孔地震。

      她……她这算是,社死了么?

      输人不输阵,她咬牙切齿,凄风苦雨地挤出一个微笑,“谢、谢谢啊。”

      下一场数学,考前有半小时休息,来来往往的人都抽出公式本子在背,原来位子的仁兄接了水回来,就过来赶他:“宁哥你来我这兜什么风,回你的第一名宝座去。”

      宁嘉树被揭穿了也不走,少年懒洋洋地支颊,对大兄弟笑了笑,“那位子靠门口,我不想吹风,你去坐吧。”

      那人一愣,贼眉鼠眼地在郁青青和宁嘉树之间来回扫了几眼,跟知道了什么惊天八卦一样屁颠颠地跑了。

      郁青青终于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这货不是来搭讪的吧?

      她高一起接触的这种突发搭讪的男的多了,郁青青对这种不良导体男性非常警惕,她还要考试呢,她又不是中国电网,别来她这发电!

      宁嘉树其人,心有十八窍玲珑,郁青青又是个什么情绪都直接写脸上的棒槌,他当下就get到了郁青青的小心思,直接摆了摆手,一副温文尔雅的笑脸:“别误会,老师上回给我念了语文竞赛的例文,我来取取经的。”

      他状似苦恼地摸了摸脑袋,语调之间是一等一的光风霁月:“我那次才区一等奖,回去就被我妈说了。”

      哦。郁青青那时候见识少,人家骗骗她,她就真的松懈下来。

      你早说啊!搞这么大阵仗,我以为你来表白的。

      她想了想,发现自己也实在没什么好传授的,她几乎所有的竞赛都是一通乱答,之所以莫名其妙地成绩一直不错,可能……

      可能……她运气好?

      她正襟危坐,向宁嘉树面授机宜:“你找我没用的,有空不如多拜拜孔子。”

      宁嘉树:?

      她左右看看,干脆把自己压箱底的诀窍也抖出来:“孔子不行拜曾子,曾子不行拜苏东坡,你得让这些神有个上岗KPI啊,让他们内部卷起来,高低得有个冤大头捞你一把,信我,中国百大文豪一个个拜过去,广撒网,不会有错的!”

      宁嘉树:……

      少年的嘴角抽了抽,很快回复了礼貌:“同学你这是拜神还是菜市场挑鱼……还是很……另辟蹊径的。”

      郁青青这厮从小离经叛道惯了,她一点都不觉得把神明当鱼养是一件多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反而理直气壮地叉腰:“那,收了我的香火钱就得帮我做事啊,不然我五块钱一罐的旺仔牛奶大风刮来的吗?”

      宁嘉树给郁青青气笑了。

      他一双春风眉目弯起来,起身,把那张草稿纸从郁青青手里又抽了回来,心情很好地点头,往回走,“郁青青同学,我记住你了。”

      郁青青:?

      谁稀罕你记住啊?郁青青隐晦地翻了个白眼。

      没成想宁嘉树走两步,又回头朝她这边看,郁青青的白眼没来得及收回来,只能回了个紧急找补的鹌鹑式笑容。

      少年愣了愣,一点嘲讽的笑刚从眼底跳出来,立刻紧急切换成了了个更爽朗的笑容,一双眼睛亮闪闪的,像是天边的星辰。

      郁青青一下心底警钟长鸣:

      不好!棋逢对手!

      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装货!懂不懂什么叫同性相斥啊!

      一天的考试结束,郁青青身心俱乏,抱着草稿纸昏昏沉沉地从考场里出来。

      她看着天边飘飞的光影,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教学楼下两棵百年老树,在落日下一地黄花,风云飞动,天地无声,她身后有自行车铃响起来。

      她侧过头,宁嘉树一个拐弯下了教学楼底的长坡,最新款的山地车,男生穿的是最简单的T恤短裤,却因为身形颀长,莫名有种少年感。

      他穿过一地的飞絮落花,驶向天边不可触及的残阳。

      意气风发。好像在发光。

      那是只有在年少时期才会有的光环,人和人之间,心动心碎的瞬间,都只是因为一些无关痛痒的细节,一些朝夕相处的光影。无关利益,无关竞争,只是你来,只是我在。

      那样的殊遇像是浮光跃金,她此后漫漫人生,再没见过那么纯粹的眼神——少年人的算计,算尽机关,筹码也不过是一颗心,而不是那么复杂的利益纷争、身世浮沉。

      可那时候的筹码如此简单,偏偏就押的是她没有的东西。

      宁嘉树赌她会动心,一开始就输得万劫不复。

      这或许就是命运吧,一本永不过时的苏联笑话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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