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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旧人的新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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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之后,她幸运地觅得新工作,真正应验了“情场失意事业得意”的老话。
罗锦文购买的那套房子临近市郊,严格的说,那并不是公寓,两层复式,顶楼是个大平台,独门独院,几乎是袖珍版的别墅,她想不到在这样房价飞涨的时代里还有人这样建房。对于罗锦文的一夜暴富,她问过许多次,每一次他都含糊其辞,但每次都强调他没有做违法乱纪的事情。她隐约地联想到了左晓苒所提及的那个女人,但终究没有办法问出口。
但不得不承认,她很喜欢眼下的居所。偏僻也就意味着安静,两层楼各有四间房,其中一间堆满了杂物,其中有许多色彩各异的塑料凳子和桌子,罗锦文说是一个朋友准备开幼儿园后来又不疾而终了。
小区不算大,全部加起来也不过几十座这样的小楼,来往的都是不认识的人,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也没有知道她来自何处,她住的那个小院在小区的最角落,对面还有一幢类似的房子,房门紧锁,大概一直无人居住。
她的卧室在二楼,站在窗户的阳台上,可以看得到日落,泡一杯茶坐在那里,看黄澄澄的夕阳慢慢地从天空沉到远处的山后面,近前是绿色的田野,大都是荒废的田地,长期没有人耕种,长出的都是野草,偶而有农家的小孩带着小狗蹦蹦跳跳地从田间的小路上走过。
上班一个星期了,没有多大的压力,老本行老专业,一切都驾轻就熟,上司对她的工作甚为满意。当然也没有什么新鲜感,反而有种迟钝的麻木。
因为中午不休息,下午早早便下班了,不到五点半,她便能回到这里。
她经常坐在那里发呆,就像火车上那个小男孩所说的那样,定定地看着一个地方,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眼前的夕阳凄迷如画,如同她的心情。
从前的那张电话卡被放进了抽屉里,她甚至不敢去动那个抽屉,害怕自己犹豫,也害怕自己冲动。痛苦并不是因为得不到,而是得到了再失去,她再一次领略了这句话的含义。
三月中旬的时候,她回了一趟故乡。
其实也不算是故乡了,没有家,没有亲人,那个地方最多只能算是她的出生地,唯一的不同的,是她的父亲还留在那里,永远地躺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她是周五下午出发的,不到三个小时的车程便抵达了,春天的雨特别多,四处都是迷蒙而模糊,像从前的记忆。她打着伞,拎着不大的包慢慢地走在从前走了无数次的路上,锦文走的时候已经把房子都卖了,可脚步还是带着她走了过去。
老房子原本在二楼,正对着楼房大门的花圃里那株桂花树还在,那是父亲在世时自己种的,那时候的她,身高比那株桂林花树还要高,现在却只能在站在树下独自惆怅。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这样的美景原来也能如此的凄凉。她只站在楼下伫立了片刻便离开了。在附近找了一家小旅店住了下来,老板娘操着一口地道的家乡话跟她打招呼,她涩涩地应着,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
第二天一大早便坐了出租车去了墓地。
因为下雨的缘故,她滑倒了好几次,好在穿了雨衣和雨靴,花了差不多一个时间才看到父亲的墓地。
四周都静悄悄的,没有人会在这个时节来祭奠故人,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头顶云压低压,整个墓园都是一片灰暗,偶而有风缓缓地吹过耳际,仿佛孤独者的叹息。
墓碑上父亲的名字比她上次来的时候看起来要陈旧了一些,这便是岁月,你看不到它,它却无时无刻不在磨蚀着一切。时间久了,她觉得双脚酸软,于是扯着雨衣坐在旁边的石头上。
原本旁边是空地,现在却又多了一个墓碑,她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接着便愣在那里,墓碑看起来很新,上面的红漆大字尤其清晰,“慈母陈素之墓”。
她不认识“陈素”这个名字,但“罗锦文”三个字却是再熟悉不过的!
她本能地站了起来,屏息静气地看着那墓碑。曾经悲戚的岁月如电影默片一般在脑海里一页一页地翻过去,童年的罗锦文总是得不到父亲的欢心,锦文小的时候成绩还算好,可到了初中就一滑再滑,他总是满不在乎,因为再好的成绩在父亲那里都不值一提,他索性甩开书包和同伴们一起疯狂,最严重的一次,他逃学三天,后来班主任找到家里,家里人才知道此事,等老师离开之后她看见父亲铁青着脸在书房里等儿子,天黑的时候锦文才回家,她只来得及跟他做了一个惊恐的表情,那天晚上,锦文被父亲打得够呛,每走一步都显得艰难异常,母亲也不劝阻,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对奇异的父子。那个时候,她未怀疑过锦文的身世,没心没肺地跟在他屁股后没心没肺地享受着快乐。她长得像母亲,从小便是美人胚子,于是总有人说锦文长得丑,她不服气,总是挽着锦文的胳膊说:再丑也是我哥哥!
锦文是从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身世的,她不确定,也许很早,也许就是不久前。但无论如何,在故事的最后,儿子满足了父亲多年的心愿,这也许才是最真实的。
离开的时候,她心里居然微微觉得心安一些,至少父亲并不像她想象中那么孤独。
下午的时候,她便离开了。
汽车站里人不是很多,三三两两地站在大巴旁边各自道别。年轻的男孩要离开恋人,女孩拽着男孩的手,头紧紧地靠在他的肩膀上不说一句话,小孩子牵着母亲的人在向父亲大声说再见。
她记得有人曾经说过的话:所有的生离死别,都发生在某一个车站、码头。上了船,就是一生。
她的一生,到底是从哪个车站开始的呢?是否就是眼前这个早已被修整一新的车站?十年前,它还是一副破旧不堪的样子,她站在那这里笑吟吟地和家人告别,那时候的她,心里没有悲伤没有迟疑,只有对新生活迫不急待的向往,那个时候,车上不仅有她的行李,还有一个爱她的男孩子。如今,车站焕然一新,她的心却破得像一间在风雨飘摇的旧房子。
晚上九点钟的时候,车子停了下来,她下了车。
出租车开得飞快,司机不住地跟她搭讪,她懒懒地应着,好不容易到了小区的时候,她几乎睡着了。
周一上班的时候,正赶上一个同事辞职,她不得不接手了他的全部工作,限定在两天之内交接完所有的工作。那同事刚刚和另外一个部门的老大绊了嘴,一怒之下便提交了辞职报告,没想到上司如此爽快地接受了,同事心里憋屈,跟她交接工作时抱怨颇多,她不好多说什么,只能低眉顺言地听着。
两天的时间,她和那个名叫瞿飞的男同事交接完了所有的工作,瞿飞颇健谈,一副少年不得志的模样,在交接工作的同时也把工作几年的怨气一股脑的全部丢给了她,锦瑟觉得自己像电脑里的回收站,而且还没有“彻底删除”的功能。
接下来,她更新了全部项目的负责人姓名,虽然大多是小项目,但数量够多,看着自己的名字整整齐齐地列在项目目录的最后,她确实产生了责任重大的压迫感。
男上司叫姜蠡,年近五十,保守而正派,本地人,在大部分同事心里都是好领导,唯一的让人非议的是他的口音,公司并不要求一定要说普通话,但姜经理总是从踏进公司大门伊始便操着浓厚的本地口音坚决地说普通话,于是每次开会都成了一件苦不堪言的事情,每天开完会大伙儿都会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
庆幸的是,在姜经理并不热衷于召集会议。
生活仿佛回归到了曾经的起点,换了一个地方,换了一个工作,爱了一个男人,又离开了一个男人,原来生活可以如此雷同。
周一到周五,早九晚五,两点一线。周末的时候,锦文或者左晓苒给她打电话,她便会去那里混饭,她不做饭,但负责洗碗,然后陪依依玩一会儿。最后,她会回到那幢房子,关上房门,便是她一个人的世界。
从故乡回来没多久,她去发型店,把顺直了许多年的头发烫成了惊心动魄的大波浪,然后又用橡皮筋把它扎起来。
她迷恋上了香烟,点燃,吸进,吐出,它们一点点地变成灰烬,把孤独的烟头整齐地码在烟灰缸里,像一场华丽的葬礼。
夜总是很长,静下来的时候,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头顶的灯发出幽暗的光。
那是寂寞,她知道,所以强迫自己去习惯它。
她几乎做到了。
她买了崭新的脚踏车,清晨醒来以后,她换上运动服踩着脚踏车在小区外面的田野里拼命地骑行,时快时慢,累了就停下来,大口地喘气,然后又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像濒死的鱼。
她宁愿累,也不愿意停下来思考,身后总有什么东西在身后追赶着,她再不跑就会被压死。
那些梦境还是历历在目。
梦的开头都是缠绵的片段,温暖的拥抱,温柔的热吻……,有人指着她的鼻子严肃地说:不要对我耍流氓!她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笑声,然后,便听到男人的歌声,她循声而去,却总是模糊的影子,梦的最后,是她一个人,站在一棵树下,眼前是怎么也看不清的迷雾。
黄昏的夕阳还是那么美,可她却不再欣赏了,甚而至于,她害怕那样的美。她的生活已然没有了希望,她不希望连风景也这么绝望。
一天中午,她接到电话约她去吃午饭,是那个曾经和她交接工作的男同事,名字虽然叫瞿飞,脾气却堪比张飞,她正为手上一个项目而头痛,已经改了四遍了,姜经理依然不满意,于是想也不想便以工作太忙拒绝了,瞿飞反应敏捷,直接说到了项目的事情上,并称可以给她支招,并打保票说无效包赔。
最后她真的去了,考虑到时间关系,吃饭的地点被选到了公司对面的一家饭店。
办公楼对面便是一家饭店,为了节省时间便到了那里。
六月的初夏,天气已经有些热了,她穿了鸢尾兰的连衣裙,瞿飞看到她之后居然直接赞扬了她,“这一身可真漂亮!”
她笑笑,心想现在只有漂亮的衣服才能掩饰我发霉的心。
从进这家公司伊始,公司里便有好事者问她有没有男友,她总是笑着摇头,于是便有人充当红娘,不断地给她推荐体健貌端的成功人士,她还是笑着摇头。后来,充当红娘的人热情消退,便开始有流言了,不是说她寡人有疾,就是说她在此地傍上了大款,但好在从没有人当面向她验证过这些流言的真假,她只当作自己没有听见。
瞿飞已经点了菜,热情地招呼她赶紧用餐,她想着时紧迫,也就没客气,直接拿起筷子便吃了起来,几乎每个菜都放了辣椒,很快她便觉得口舌发热,端起杯子正想喝水,坐在对面的瞿飞的一句话却让她呛了起来:
“罗锦瑟,到底你有没有男朋友?”
终于咳完了,她用纸巾捂着嘴喘气,眼角扫过旁边的街道,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闪进了对面的大楼里,她心里一跳,定定神再看过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