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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逢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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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霜是被耀目的日头刺醒的。
此时已是天光大亮,清晰的视线中,唯有一匹红马静静地看着她,似是见她已然醒转,又埋头吃草去了,不再拿正眼瞧人了。
倒是个稀世罕见的种儿,若不是通着人性,也不会因此救下她。
少女感激地望了红马一眼,忽地身子一抖,瞬时疼痛难耐。
这才记起昨夜不慎翻下马来,想是触到了伤口,还有这头也是像被敲开了似的疼。
好在她现下还能睁眼,还能察觉到痛处,终究还是活着的好。
想来旗兰人的药确有奇效,昨夜豁开个那么大的口子,都能止血愈合。
还有这药味闻起来的味儿甚是熟悉,似是在哪儿……
荀霜刚要细想,耐不住头实在是疼得连转个身也不能了,便只得作罢,双手撑地而起,又寻了根粗壮的树枝拄着,出了山洞。
外头的光几乎扎得她睁不开眼,待闭了会儿后方适应,这才望向周遭高树遍目的林子,一时不辨何南何北。
但这儿瞧着是个山翠草青的妙地,想来也是诸如三七之类的止血之药必不在少数,之前二嫂还她分辨过,必不会认错了去。
荀霜强忍着俯身察看的疼痛,正要细细找寻,背后却传来一声:“这是杂草!不是伤药!”
是谁?
这儿一个素来无人的偏僻之地,怎么忽地来了个人。
听上去,是个少年的声音。
可是敌是友,还是难以预料。
荀霜不由握紧了腰间别着的长剑,目光也变得警惕了起来,立即转身望去,却见个布衣粗衫的少年正上下打量着她,顿时欣喜。
是德胜堂的明大夫。
不过…
少女的脸色又有些难言,颇是不快。
这明大夫知晓荀霜与尽苍寨的关系,更兼她还将人掳去寨子治病,此番见她独处落魄,必定要送去官府。
正想着,那人果然一脸惊讶,方才还呆愣的神色一瞬变得狰狞,语气也变得恶狠狠起来:“你这贼匪好生不要脸!前些日子着了你的道,如今落在我手里,可万万不会饶了你!”
说着便上前几步,一把抓住少女受伤的手,就要用了劲将她拖走。
荀霜见状,自是不会让他得逞,心中只不屑一笑。
呵,这大夫也忒不自量力了些,若不是她受了重伤,连打十个这样的在三招之内。
思及此,她抽出长剑,直指少年修长的脖颈,冷冷开口:“你可知道治箭伤的用得是何种草药?”
“我才不告诉你!你这个女土匪!只会威胁平头百姓,好生没胆气!”
明乡秋虽被指着长剑,面上却丝毫不惧,反而梗着脖子只往前凑,像是怕剑砍不到他一般,很是嚣张。
荀霜却是不恼,笑意吟吟地看向他:“听说明大夫与曾叔交情甚好,不知此言可虚啊?”
“曾叔是…”
少年木头一样的脑袋疑惑地歪了至,清澈的眸子直看向面前的人。
姓曾的话,相平县内,可不就是一个名致川的吗!
思及此,明乡秋的目光霎时含了有些摸不准的试探,只冷着语气问道:“曾叔岂是一个女土匪能叫的!”
又斜着眼觑她,轻蔑之态尽显:“什么东西!”
荀霜仍是笑,持着剑的手更是紧了,好不显出颤抖难握的样子。这般轻视人的话,她听了却不气不急,只可惜没套出想要的话来。
之前廖掌柜说曾叔匆忙走了,十之八九便是回了相平县,若是眼前的这位明大夫并不知晓,她正好可以利用一番,好诓骗他为自己治伤。
只是这人的口风着实严了些,倒叫她为难。
无奈之下,少女继续道:“不让这样叫就不叫了呗,我瞧你这人才是小心眼,倒是个喜好替别人作主的。”
眼看他怒容又起,荀霜挑衅般地将长剑递近他的肩头:“如今你曾叔在我手里,可没什么人能作主了,我想怎么叫便怎么叫。”
“什么!”
明乡秋一声惊呼,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面容自如的少女,直着的身子瞬着驼了下来。
荀霜见状,心中却是欢喜。
既然这大夫不知曾叔的去处,她正好可以趁此机会胁迫一番。
便细眉轻挑,看上去勉为其难地另转了个话头:“不过,若是明大夫肯替我治伤,放了曾家老头子,却也无妨。”
一席话听得明乡秋不由咬牙切齿,心中亦是恨极了。
这个贼女子!真是会抓他的七寸!
自爹娘走后,曾叔便自小照顾他,十数年的情谊深厚,竟被她用做了有商有量的货品!实是可恶至极之人。
可他也无可奈何,若是不从,曾叔定是要遭罪啊。
少年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哀切之态尽显,沉吟半晌,终是点了点头:“我答应给你治伤,你也要信守承诺,放了曾叔。”
“那是自然。”
荀霜闻言,忙收了剑,只在泥地上坐下,看着眼前的人翻找着身旁的竹篓,不由问出了心中已久的疑惑:“此地离相平县甚远,明大夫怎么会到这儿来采药?”
“还不是你们尽苍寨干的好事!若不是被抢占了荡丘山,我又何苦来此!还碰上你这么个煞星!”
明乡秋没好气地睕了她一眼,言语间尽是怨气,一脸恨不得将面前人千刀万刮的样子。
闻言,荀霜却若有所思,向远处的荡丘山看去。
之前魏珵书同她说过,将那些猎户除尽是为了永绝后患。
可是,他在担心什么呢?
或者说,荡丘山到底藏着什么?
荀霜心中虽然很是不解,但多思无用,不如回去一探究竟来得实在。
思及此,她且将怀着的好奇之心放下,只将双眼盯着前面忙活未停的少年,等他弄出治伤的药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人都有些昏昏沉沉了,忽觉肩上一阵清凉,不由睁开半眯半醒的眼来。
见面容沉静的明大夫将粗粗捣碎的药草敷在伤处,见她醒转,又阴森森地补上一句:“你倒是命大,所幸并伤到要害之处,否则耽搁这么久,便是神仙也救你不回。”
闻言,荀霜只是笑了笑,任由冰凉之意袭遍全身。
那可不是老天眷顾,是她自己拼了命躲过旗兰人的箭,才保住的这条小命。
又不免呼痛:“明大夫下手这么重,可是对我心存怨念?”
却听少年嗤笑:“你不是刀山火海里闯出来的吗?怎么连这点痛楚都要怪在我身上,岂非过于娇气了些?”
娇气?
荀霜听了这一番强词夺理的话,不免有些轻篾,面上却并未显露出什么,只噙着一抹笑,悠悠调转了话头:“依明大夫看,我这伤还需多久方能全然愈合?”
顿时,少年脸上的嘲弄之情收敛了不少,神色也变得郑重起来:“没个十天半个月,必然是行路也难。”
啊,还要这么久。
少女心中顿觉有些泄气,眉头紧皱,身子也绷直了。
可眼下去找那绪国公世子乃是当务之急,如若不然,恐怕尽苍寨难保,她也会丢了小命,真是得不偿失。
思罢,荀霜只将手抬起,想试试能不能动,却不料伤重至此,连抬手都吃力,未来得及握剑,就颓然地垂了下来。
看得明乡秋怒容满面,几乎是要扯着嗓子跳起,对她自是一顿劈头翻约教训:“你动什么呢!伤还没好全呢,就想着拿剑了!”
又指了指她腰上的伤口,愤愤不已:“你看,伤口又裂开来了!”
哦?
那确实是她的错,心中太着急了,对身上的伤都没个底的。
“对不起。”
突如其来的道歉弄得少年一时手足无措,连拿着药的手也抖了几分,语气上却是淡然无比:“此地草药不足,况且粗捣的东西药效终究失了几分,若要治伤还需德胜堂的精细药,明日我再来一趟,给你带足治伤的药,这些将就着用吧。”
说着,眼神有些狐疑:“你不会跑吧?”
闻言,荀霜轻笑:“我只在此地,静候佳音。”
呵,倒是个有胆气的,不怕他将自己送官。
不。
明乡秋摇了摇头,又惘然失笑。
这是有恃无恐呢,毕竟曾叔可被她抓在手里,他一介大夫哪里敢耍什么别有用心的小手段。
思及此,少年洋洋自得的气焰便有些熄了,只闷头抓住自己身旁的竹篓,甩下一句你等着,就快步离开了。
见状,荀霜却心有成竹,只挑了个干净的山洞处,倚着杂草铺就的石地,昏昏睡了过去。
想必是同旗兰人的殊死搏斗着实耗费心力,待她转醒,竟见明乡秋赫然出现眼前。
这是,睡了一天?
少女的头不免有些沉重,却觉身子舒爽不少,握着剑的手较之一日前也有力许多。
虽然仍旧有些抖,荀霜倒是满意,又一手接过少年递过来的药,连声道谢:“有劳明大夫日夜操劳,真是多谢你了。”
闻言,明乡秋却是冷哼,斜眼瞄她,只道:“你什么时候放了曾叔?”
原是担心这个。
荀霜只道:“此事明大夫不必忧心,我既然许下承诺,必让曾叔全须全尾地回相平县。”
少女拿了药,小心万分将其敷在伤口上,本以为还会有血渗出的地方,如今已然结痂,她细细瞧了眼衣衫下的疤痕,又略微动了动身子,见确实不会扯到伤口,方将裹住的烂布悉数换成干净的。
明乡秋见她神情淡漠,不似昨日那般叫苦连天的性子,也面露喜色。
毕竟他一个医者,遇上个不省事的伤患,才是比疑难杂症更为棘手的事。
况且这个女土匪瞧着柔柔弱弱的,也是个手起刀落的狠性子,若非昨日他顺着她威迫的话下了台阶,不知这长剑要将他如何大卸八块呢。
思及此,明乡秋难免有些后怕,只拿余光瞥着身旁的少女,未至片刻,却听她开口:“明大夫先走吧,这药足够我用的了。”
闻言,这位妙手回春的大夫却皱眉,嘴角微抽,不甚高兴地望向眼前的人。
方才他心中还赞这山匪省事呢,如今怎么又不遵嘱咐起来。
“只用这些药,你身上的伤定是要留下病根的,若是因此而逝,辱没了我德胜堂的名声,岂非将医馆多年苦心经营毁于一旦?”
荀霜听出他话语中的担心,却只是固执地问道:“明大夫觉得,这些药还可以撑上几日?”
见她皱眉,明乡秋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喉咙中似被堵住一般,一时都要喘不过来,待心绪平复一二,还是回了一句:“若是静养,最多五日吧。”
五日的话…
少女神情思索,握着药瓶的手更是紧了几分。
却也是够了,只是不得静养,她骑马奔波个三日,应该也能到燕京军中的营地了。
况且,行军脚程更急,此时也近了楚州城,约摸着不用三日,就能见到这军中主帅了。
思罢,荀霜竭力撑着长剑起身,又将大包的药塞进红马背上的布袋子里,朝明乡秋轻轻点了点头:“多谢明大夫的救命之药,我还有要事在身,先行离去,改日再报答恩情。”
说罢便翻身上马,扬起长鞭,不再管身后明乡秋的不善脸色,直向南而行,一路不停。
如此行了两日,荀霜受了重伤的身子便有些支撑不住了,只得下马而行,直到了夜里,又见近处并无什么可歇息的住处,就牵着红马,一步一步地想找个空旷之地睡下。
而不知行了多久,荀霜恍惚间看见了数团明明烈火燃于远处,似有似无,极为不真切,便不由加快了行进的步子,想看清个究竟。
待离得近了些,又听见战鼓震天,不远处旌旗猎猎,方明白了此处乃是京军驻扎的营帐。
她见终是到了心中所求之地,自然喜上眉梢,也不免思量着该如何套出那绪国公世子的话来,好得知尽苍寨如今是何种处境。
只不过,眼下这进去,却又是一大难事。
荀霜思及此,长叹一声,忧心忡忡起来。
若是陆进扬在,见上一面倒也是方便,可
她如今一个山匪,该以何种身份混进去呢。
既然明着不行,那便只能暗着来了…
荀霜心中正思虑焦灼,身后却忽地传来一阵响动,不由拔剑出鞘,警觉地转过身来。
只见夜色中,一人持着火把,眈眈而视,脸上的长疤于光中更显狰狞。
她看得心中却是一喜。
是陆进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