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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逊仙 ...

  •   天光全无,夜色深沉,密林中驻扎的营账静悄无声,正是安然入睡的好时候。

      居于主帐的秦沭生却辗转难眠,心绪纷杂,刚要起身走走,却听外头的人来报:“秦将军,陆三公子求见!”

      闻言,他索性摸了把脸,又将战甲草草披上,便撑着头坐下,回道:“进!”

      面上却是疑感不已,连茶都无心喝了,只把瞪圆了的眼盯住营帐中的进处。

      眼下不出两日便能抵达楚州,他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三表哥此时来访,难不成是同崔管事一般,想求他救救舅舅?

      可若真心想救,怎么会来得比崔管事还晚,可见并非真心。

      而这三表哥同舅舅的关系,素来便算不上亲近,更兼小时候出了那档子事来,更是疏远了些。

      连他这个侄儿都曾听闻,那日一夕之间便传遍全燕京,几乎震惊朝野。

      少年揉了揉酸痛不已的额角,忆起一段往事来。

      当时他年纪也不大,只喜好在家中舞弄刀枪,连上学堂的事也懈怠了,一头埋进书房中辟出的武场,再不问旁的。

      忽有一日,却见娘匆匆而进,神色惶恐,在房中不停地翻倒柜箱,连向来爱惜的翠锻都不甚在意地甩出,口中只念叨着:“御赐的人参去哪里了?去哪里了!”

      看得他心中惑然,连忙丢下手中的银枪,进了书房,朝她问道:“娘,这是出什么么事了?”

      却见娘转过来时,已是泪眼婆娑,说话一时也不能,有些泣不成声起来,待回缓过来了,方哽咽着回道:“你三表哥被韩相府上的人刺伤了,如今性命堪忧啊!”

      这又是哪门哪道扯上的关系?

      他当时依旧不解:“三表哥如何就被韩相的人伤了?“

      “还不是因为你舅舅的谏言惹恼了韩相,韩相派人收拾你舅舅之时,进扬冲上来帮你舅舅挡了一刀,方才罢手了。”

      乍听这一番话,他确实觉得未有什么错的道理,直至后来被爹督促之下,又进了学堂,听那些同窗窃窃之语,方明白了其中因果。

      原来并非三表哥倾身去挡,而是舅舅将他推了出去,才受的伤。

      此事太过骇人,他一听便摇头否决,又去问爹,只得了一句:“你好好读书,莫要理这些闲言碎语。”

      便知确有此事,同窗所言非虚。

      而无论于亲于理,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父子间的事还是由他们自己处理得好,他一个侄儿再如何亲近,也是不好插手的。

      思及此,秦沭生暂将心中起伏未改的思绪放下,对着面前的少年喊了一声:“三表哥。”

      闻言,陆进扬微微颔首,悬着的心也松快不少:“表弟,我今日前来,乃是有要事相告。”

      秦沭生连连摆手:“舅舅的事我已然知晓,三表哥放心,我早已递信进京,不日此案便能水落石出。”

      却只字未提崔管事的名字,只站起身来,走近陆进扬的面前。

      这一走,反倒瞧见了他身后遮蔽住的人,不由双目微眯,嘴角露出一抹几不可察的笑。

      啊,原是她啊。

      便又开口:“三表哥将这尽苍寨的山匪带了来,怎么不解释解释?”

      闻言,荀霜便从陆进扬身后走了出来,见到面前披着一身战甲的少年,神情有些愕然。

      这不是那个姓秦的吗,竟然是绪国公世子。

      又一瞬了然。

      怪不得那日在荡丘山之时,陆决还带了一队人马匆匆来救,原是为了自己的亲侄儿。

      只是上次打过的交道,可没让此人留下些好印象,如今有事相商,更比陌生初见之时还要更难上许多。

      荀霜心中思忖一二,只笑着看向一脸等她多时的少年:“秦将军可知,陆大人已死于孔层之手?”

      秦沭生没料到她先提起此事,乍听有些惊讶,随后便摆了摆手,示意陆进扬二人到一旁的榻上坐了,方才开口:“你们是如何得知的消息?”

      一席话说得有些不客气,打量的目光只在二人身上扫视,似乎并未全然信任荀霜的话。

      不过,空口白话,确实还需别的什么来佐证。

      荀霜见状,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来,只递近给对坐的少年,一脸坦然:“将军不如先看看这封信,再做决断?”

      呵,倒是早有准备。

      秦沭生冷着脸接过,借着明明烛光,将纸信拆开来细细察看了一番。

      信上确实密谋将舅舅一案推至三表哥身上,还有这字迹…

      他甚少同孔层打过交道,自是不知此人字迹如何,但瞧着端正秀丽,想来应是差不到哪里去。

      正好此行便是要去楚州,他随意拿一张孔层写的文书比照一下,就可分晓真假。

      更何况,眼前的这个小姑娘聪慧得很,能出批漏的事也断不会就这般递至他眼前。

      思罢,秦沭生只将信先收好,揣在怀里,另问道:“所以,姑娘此次前来,乃是为楚州城肃清奸佞,还是为了尽苍寨啊?“

      荀霜便知他会这么问,细眉微皱,说话的语气也淡了几分:“自是为了尽苍寨。”

      “姑娘倒是坦荡,“少年赞了一声,神情也变得莫测起来,“只不过这份人情,如今我可应承不了你。陛下旨意已下,我既领旨前来,尽苍寨必不会得以安生。”

      闻言,荀霜却是摇头,目光坚决:“我并非要求将军在对战之时手下留情,而是想托将军另外的事。”

      “哦?姑娘想托我做什么?”

      秦沭生听此意料之外的话,眼神不由玩味起来,只将眼盯住面前的少女,不再把玩手中的青玉瓷杯。

      “想求将军在尽苍寨招安之时,能向陛下美言几句,好留山上的那些苦命人一条活路。”

      营账中漏风,吹得荀霜本就伤重的身子更是抖了几分,说话都有些颤抖,听上去底气全无的样子,目光却是亮如炬,更显坚定。

      秦沭生见状,便道:“此事不过举手之劳,算不上麻烦,姑娘且放宽心。”

      又顿了顿:“我同三表哥还有事要谈,姑娘不如先到旁边的营帐中休息去吧。”

      话毕,荀霜忙裹紧了身上的外衣,起身出了营帐,未多等片刻,就瞧见个小兵迎了上来,恭敬地朝她作了一揖:“方才将军吩咐过了,小姐跟我来吧。”

      说着便抬步要走,她却未动一步,迟疑的目光停留在那小兵身上,道:“不知这儿可有会治伤的大夫?”

      男人略显憨厚地笑了笑,只将南侧的一处营账指了指:“小姐去那儿等吧,我这便将大夫唤来。”

      一席话完,小兵就忙里忙慌地跑开了,连头都低低的,似乎不愿与她多停留一会儿一般。

      倒是个奇怪的人。

      荀霜望了一眼,眉头皱起,又瞧不出什么别的来,便转身往南侧的营账中去了。

      一进去,里头却暖,明明是薄薄的一层账布,竟连夜里的冷风都尽数挡住了。

      她又进近了几步,在软缎铺就的木榻上坐下,只一眼,便瞧见了地上烘着的暖炉子。

      炉子却小,里头只烧了小块的木头,毕竟如今已是五月,偶有山间寒风,也是暑热天多。

      未至片刻,那木块便燃尽了,空余小半截黑炭似的杵在那儿,与荀霜两眼相觑。

      这些,都是那个秦将军吩咐的?

      可真是没道理啊,上次与他相见,还是为了那武女的事而针锋相对,如今这般妥贴,难不成是为了他舅舅陆决的缘故?

      之前她拼着命要见绪国公世子一面,无非是想借着陆决身死真相的由头,好说动那人在招安一事上留些余地。

      毕竟,陆进扬不说,那什么绪国公世子也不晓得她的身份,想来几句谗言也不难办。

      而如若皇帝真的应允下尽苍寨招安,她也少些担惊受怕的日子,再在进京的路上顺势而逃,也不失为下策。

      可与绪国公世子此番相见,一切都与她想的不同。

      他竟是那日挟她来找武女的公子,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实属难办的意外之事。

      因而荀霜思忖一二,仍硬着头皮将所求托出,还以为他要多做为难,谁知一下子答应了,一言一语倒是爽快极了。

      她心中本该高兴,可又有些提不起心情来,眉头皱得似是什么解不开的棋局。

      这个秦将军,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荀霜正想深思,营帐外却忽地传来一声唤:“小姐!”

      吓得她本就恍惚的脑袋一激灵,待外头的人又唤了一声小姐,才回过神来。

      哦,原是大夫来了。

      便提高声音,回道:“进来!”

      布帘掀开,一个戴着银制面具的男人进来,在她对面的榻上缓缓坐下,也不说话,只从怀中拿出纸笔来,又沾了沾矮桌上的墨,一笔挥就,写下几个字来。

      荀霜忙向前探着身子去瞧,却见七个大字,幼时旧疾不能言。

      怪不得一声不吭的,原是个哑了的大夫。

      只是行军路难,军中不识字的又多,怎生得带了个不能说话的大夫?

      她心中疑惑,但碍着现下治伤要紧,只挽了挽袖口,伸出手来:“那就有劳大夫了。”

      谁料荀霜只将手伸出来后,久等未得,不由抬头看向眼前的男人,出言相问:“大夫这是怎么了?可是我哪里有什么差错?”

      素袍的男人仍不看她,反埋头在纸上挥挥洒洒,连账外的战鼓敲了三声,都毫无知觉似的,只写着长长的笔墨。

      荀霜不好催促他,便耐着性子等,偶尔等得烦了,就将目光放向帐内,细细打量着里处的陈设。

      脚下踩着的兽皮倒是厚实,瞧上去黄黑相接,许是虎皮,又见右侧的一处杆子上挂了个药包的东西。

      却未闻见药味,反有淡香飘来,沁入心脾,连带着左侧长案上的剑也被沾染,更显几分落花流水的佳韵。

      她还未看尽,对坐的大夫却将写完了纸递近,荀霜接过,忙细细相看。

      只见开头便是二字,箭伤。瞬时皱眉,警觉地抬头看了男人一眼。

      这大夫还没把脉,就知道她受的是箭伤了?

      少女目光狐疑,盯住银面具下波澜不惊的眸子,眼神中尽是探究。

      对坐的人倒是平静,瞥了一眼她手上的纸,示意她继续看下去。

      荀霜见状,便又捻着信,一头看了下去。

      却见下面密密麻麻地写了一长串的,剑伤,刀伤,中毒,头疼……

      还有这些大字下面的数种草药名。

      她还未来得及领悟一二,又被递过来一支笔。

      这是,要她圈出自己受的伤?

      荀霜便将箭伤二字,用墨笔圈了出来,复将纸递还给面前的哑大夫。

      而那人见了纸上的字迹,只笑了笑,便把揣着的一个小药瓶递给她,很是和善的样子。

      一脸疑惑的少女只是接过,却见那雪白的瓷瓶上,雕着颇为精巧的祥云鹤纹,便直接打开,一下子就闻见了熟悉的味道,还瞧见了里处青绿色的稠液。

      这不是旗兰人的伤药吗?

      除开瓶子的样式不同,其余的可是一般无二。

      而她面前的人不会是旗兰人派来的细作,要斩草除根吧?

      思及此,荀霜放松下来的心绪不由更是紧了,只将右手摸住腰间别着的长剑,趁着面前的人尚无知觉,随即拔剑而出,直指他的脖颈处,森然开口:“这药是哪里来的?”

      面前的人却处变不惊,仍拿了一张空白无一的纸,于其上草草几字。

      这是在写什么?

      荀霜翘首看去,却见逊仙散三字。

      哦?倒更是古怪了些。

      一个旗兰人,怎么会知道大周皇室方特供的秘药?

      先前在尽苍寨的那几包,还是魏珵书趁着三年一次的岁贡,方抢来的稀罕物。

      如今他一个细作,如何就能用上这么好的药了?

      荀霜还要再问,对坐的人却先一步写下了字。

      仅有四个字。

      凌王宣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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