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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敢为 ...

  •   荡丘山,尽苍寨。

      沉寂许久的黑幕将翠林悉数吞没,唯余下目无可视的薄雾,一时席卷了寥然无人的山顶高处,更添了几分朦胧之感。

      此时已至深夜,怀盟厅却还亮着些许微弱的烛火,恍若深谷中翩然而舞的金蝶,跃于案前人的笔墨之上。

      纸上龙飞凤舞,下笔却疾劲有力,颇有些仙人圣哲的风骨,全然不是令牌上的拙劣字迹。

      魏珵书犹嫌不满,双眉轻皱,又将写成的素纸揉碎,砰地甩进了桌底下的铜鼎中。

      殿下吩咐的事他真是心力不足,更何况这荀霜着实难办。

      他一番亲近示好,求取信任,已然是功败垂成。

      那小丫头防备心如此之重,也不知触到了她心中何等逆鳞,竟对他这个大哥起了疑心。

      思及此,魏珵书心中便如堵住一般,头都有些疼了起来。

      如今虽让温昉元同她交好,毕竟二人年纪相仿,话约摸着也能谈到一处。

      等那荀霜卸下心防,他与温昉元恰好顺水推舟,送她入瓮。

      思罢,男人嘴角露出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接着提笔写信,向燕京城递送这些天的要事。

      他正专心着,厅中的大门忽地打开了,一个右手裹伤的少年不敲而入,虽是又小心地合上了门,魏珵书仍旧有些不满:“不是让你跟着荀霜吗?现在回来又是为何?”

      温昉元闻言,未顾得上他语气中的薄怒,只沉着脸道:“荀霜不见了。”

      “你说什么!不是让你跟好她吗!”

      男人怒火又起,执着的笔也被猛地扔在了地上,幽深的眸子狠狠瞪着面前的人,只待他出言解释。

      “我跟着的时候不慎被荀霜所察,还遭她刺了一剑,识破了身份,待治伤之际,我暗中又回风月楼监视,却已人去楼空。”

      一席话并未抚平魏珵书心中的怒气,男人森然一笑,连连甩了温昉元一个巴掌。

      力道极大,即便是略有些昏暗的厅内,亦能在烛火映照下,瞧见脸上骇人的红印。

      少年垂头不语,也不避让,虽被猛然甩了一巴掌,面上却看不见喜怒,只直直挺立在那儿。

      二人静默良久,魏珵书方缓住起伏不定的心神,开口问道:“荀霜同那陆家三公子有些私交,你可去原先的刺史府上探查过了?”

      温昉元摇了摇头:“早去过陆府一遭,只是听人禀报,那陆三公子已是杀害罪人陆决的逃犯,如今尚是下落不明。”

      “哦?”

      闻言,男人脸色微变,眼中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意。

      孔层竟然这么快就动手了,想必是对陆决此人恨极了。

      陆决死不死的无关紧要,可牵连到荀霜这枚棋子,他可不能坐视不管了。

      “可去孔层府上查过了?”

      少年仍是摇头:“府中上下都找遍了,均未见到荀霜的踪迹。”

      呵,那可怎么办呢。

      魏珵书不免有些心慌,撑在桌上的手也因思绪纷乱,缓缓垂下。

      没了荀霜,殿下多年的苦心经营都将落空,他藏于尽苍寨的意义又何在?

      白白浪费了啊。

      思及此,男人心中自是不甘,抽动的嘴角一撇:“你再回一趟楚州城。告诉廖恒,便是将楚州城翻来,也要找出荀霜!”

      魏珵书面目狰狞,带着血丝的双眸发狠:“若是真落到了孔层手里,不惜除去此人,也要将荀寄明之女全头全尾地带回来。”

      温昉元明白此事不容有失,忙转身离开了怀盟厅,骑着马向南去了,掩入空寂的夜色中,不见其踪。

      虽然行动利索,也不同往日一般与他插科打浑了,魏珵书依旧余怒未消,横眉叹气。

      此时已至半夜,巡寨的守卫正经过怀盟厅周遭,数排冉冉而升的火把看得男人恍惚,脸色也愈发不好。

      温昉元那小子竟然不将门好好合上!

      气煞人也。

      魏珵书走近怀盟厅的大门入口,正要关上,又见迎面而来一队骑马的寨兵,定睛一看,便觉有些古怪。

      面前的这队寨兵并非都是骑马而行,另有两个只在一旁跑着跟队。

      这是,触犯了寨规被罚的?

      魏珵书便顺势,随口一问:“那儿的两个犯了什么错?”

      领头的见他发话,忙翻身下马,恭敬地回道:“那二人并非是犯了错,乃因六当家要了他们骑的两匹马,又未骑惯新马,才这般巡寨的。”

      荀霜?

      男人一听这名字,便眉头皱起:“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正是骑兵交接换班之际,约是酉时。”

      闻言,魏珵书突兀地笑了起来,声音极尖,似是自嘲,脸上还有些哀色。

      他还当是孔层将这小丫头抓了去,原是自己跑的啊。

      还带着那陆三。

      难不成是为了什么儿女私情,要舍下尽苍寨的一切,跟个落魄的官家公子亡命天涯了?

      思及此,男人的目光不由变得凌厉起来,语气也冷淡了不少:“她可有说去干什么?”

      答话的寨兵见他脸色不对,说话都不免迟疑半晌,待寨主冷眼扫来,方战战兢兢地道:“六当家并未言明,要完马便向南走了。”

      此话也未出魏珵书所料,毕竟荀霜一惯是这般先斩后奏的性子。

      不过眼下,可由不得她了。

      “你派一队人马,立即去追六妹,如若带不回来人,提头谢罪。”

      “是,寨主!”

      近百人马得令,一瞬倾巢而出,俱持着火把往南去了。

      夜色昏昏,马道难走。

      虽是数日好天干涸了原先泥泞的地面,却也经受不住马来马往的蹄踏,不会儿便踩到个恼人的坑洞,数人都差点掉下马来。

      未骑马的倒是走路自在不少,更是有如荀霜一般,只牵着马南行的,反倒比之要快上不少。

      还没到夜深闭店之时,便同陆进扬住进了一家客舍。

      迎客的老板娘见有了生意,很是热情:“二人是要住上房吗?”

      “是,两间。”

      “好咧,这边请。”

      说着,便带他们上楼,又使唤小二将马牵到马厩中去。

      荀霜跟在女人身后,随意打量了一番这里的陈设。

      许是经年久远,地方未免有些破旧,可喜主人勤扫,看上去也不失干净利落。

      待她正要进了歇息的上房,准备关上门之时,一个孩童突然冲了出来,一下子跌到在她房前的地板上。

      荀霜见那顽劣小儿又在地上哭闹不已,久久未停,连忙伏下身子,耐着性子问他:“你是谁家的孩子呀?父母又在何处呢?”

      未等孩童作答,身后忽传来焦急的一声:“封儿!可真是让为娘好找!”

      荀霜转过头,便见是方才的老板娘,一脸抱歉地朝她颔首,又将地上的小儿紧紧搂在怀里,轻声安慰:“封儿乖,娘带你去吃好吃的,吃了就不痛了。”

      想来起了这惯常唬小孩的话效用,刚刚还啼哭未止的男童不多会儿便噤了声,泪水涟涟地看向自己的亲娘:“封儿要吃糖。”

      一番天真稚气的话让人着实心暖,荀霜也不免笑意盈盈。

      以前,皎若亦是这样同她撒娇要糖人吃的呢。

      她那时还说,这么小的一个小丫头,若是多吃了糖,就长不大了。

      对面的小人儿却不恼,反而更是高兴了:“要长不大了就是最好,这样阿蕴姑姑可以给我天天买糖吃了。”

      听得她直笑。

      果真是孩子心性啊。

      可如今,她却也真是见不到长大的后皎若了……

      思及此,荀霜面露惘然,眸中亦染上些哀切之色,恍若那日怀盟厅中的旧事又现。

      “方才我儿吵闹,叨扰姑娘休息了,实在抱歉。”

      忽地,一女人的话打断了荀霜心中所想,也冲散了少女眼眶中蓄着的泪水。

      眼尖的女人自是察觉出了客人的这番失态模样,还当是小儿冲撞招致的,愈发愧疚:“姑娘莫要动气,我丈夫进京科举多年,封儿由爹娘一手侍养,难免不知轻重了些,不如我免了姑娘今日的房钱,算作赔礼?”

      一听她会错了意,荀霜忙笑着摆了摆手:“不是为了小孩子的缘故,只是我想到了旧人,没什么大事。”

      闻言,老板娘才放下心来,语气也轻松自在不少:“我姓奚,单名一个容字,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容姐姐叫我阿蕴便好了。”

      二人一番交谈,俱是愉悦。

      荀霜也觉老板娘为人爽利,是个办事妥贴的人,心中对今夜留宿客舍,更是放下了些吊着的警惕之心。

      待洗漱过后,便换下了今早破烂的粗布衣衫,另穿了身奚容送上来的表衣,闭眼而眠。

      这一觉却睡得极其不痛快。

      梦中反复惊醒,似有千斤堵在她的头中,久驱不得。

      还有,迷迷糊糊之中,她似乎见到了阿娘,一袭天青色的衣衫飘在远处,却始终看不清脸,似是蒙上了什么白雾。

      可她偏偏不甘心,拼命在寸步难行的深潭中挪动步子,想要伸手抓住阿娘轻飘飘的衣袖。
      一步,两步。

      她好不容易凑近了,还未来得及欣喜,便见面前原先触手可及的身影突然消失了,什么都抓不到,见不着了。

      不!不要!

      她不要一个人呆在这儿,她要同阿娘一起走!

      阿娘!阿娘!

      带双儿走吧。

      忽地,浮于深谭之上的身子猛地下沉,她霎时坠进了昏暗的水中,窒息得无法喊出一句话,连挣扎都不能了。

      潭水冰冷幽暗,她睁开的双眼只瞧见大片大片的,将手脚都齐齐锁住,妄图将她拖困在这无尽之渊中。

      可她还没跟着阿娘走呢!

      万万不能就这样死在这儿!

      于是,她使尽了力挥动胳膊,试图搅动潭水,好让上面的人能察觉到异动。

      或许,阿娘没走呢,只要阿娘看到了,决不会扔下她不管的。

      而恍惚之间,她好像听到了潭水之上的动静。

      是有人在喊。

      但,在喊什么?

      她想向上游,可那喊声愈来愈近,一会儿就要到她耳边似的。

      是谁?

      忽地,潭水褪去,空寥的雪白在她头中炸开。

      呯地一声:“封儿!”

      撕心裂肺,叫得她恍乎要肝肠寸断,痛苦不堪。

      因而,荀霜方从梦中醒来,猛然睁开眼,却见浅褐色的帐幔悬于头顶,屋内半点光亮俱无,方知是魇着了。

      待要坐起身来,好舒缓一下疲倦的心神,却听屋外一阵步履匆忙的动乱。

      这是出什么事了?

      方才她听到的声音,是容姐姐在唤她的儿子?

      少女心中疑惑,待要出房去看个究竟,却见门被一下子撞开。

      黑漆漆的屋内,闪出一个高大无比的身影来。

      荀霜看不真切,连连后退,握住了枕边的长剑。

      “是我,陆进扬。”

      哦?

      荀霜眉头一皱,又出言相问:“外头出什事了?”

      “老板娘的儿子被拐走了,眼下正要去报官呢,我们身份不便,还是快些离开吧。”

      陆进扬面沉如水,似是对这意外之事颇为不满。

      但面前的人却并未有所动作,反问道:“你可见到拐走孩子的人往哪儿去了?”

      都这个时候,怎么还说起这些有的没的来了!

      少年心中不忿,却也回她:“西北处的林子里吧,我听这儿的人说的。”

      “好。”

      听罢,荀霜便拿起长剑,换上素衣,扔下一句:“你先走吧,我去找那孩子。”

      却不从正门出,反从隔窗处一跃而下,往西北处的林子里骑马而去。

      夜色昏昏,更兼林子中的高树遮住了本就微弱的月光,荀霜行路便慢下来不少,只得先停下来,听声辨位。

      对了,正是西北处!

      少女一拉缰绳,随即便向响动的来处急去,不多时,果见几团明火于林间烁动。

      荀霜见状,不由挥动马鞭,疾向前行。

      远处的人影也越发清晰。

      仅有两个人。

      却都披着深色披风。

      荀霜到时,已骑至一片空地,再无树木遮挡。

      借着皎月,她看向其中骑马的一人。但见阴影之下,一双深红色的眸子冷冷盯着她。

      是旗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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