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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妄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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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州城,风月楼。
虽是晨起的大早日子,本该清闲的青楼忽地被数十个着锁子甲的官兵闯入,煞是气势汹汹的横样,一个个俱是敛容肃目,手里拿的长刀哧哧作响。
好一派威风凛凛的兵架子。
一瞧这来者不善,芙荷娘子忙丢下手中算帐的活计,满面春风地迎了上去,身子一横,便挡住了几个官兵要上楼的口子。
那几个有些凶狠的官兵见她碍事,立即抽出了手中的长刀,咻地制在了女人的脖颈处,逼近颤抖的青筋。
一人冷冷开口:“风月楼私藏罪犯陆进扬,我等奉命追查,乃是大周律法所定!你一介青楼女子,休要造次!”
闻言,芙荷娘子未惧,仍是笑意未改,如沐春风:“官兵办差,奴家自是不敢阻拦,只是…”
说着说着,不由拔高声来,音色也有些尖细,似是怕邻里邻外听不见:“风月楼乃孔层孔大人的地盘!岂是尔等可擅自闯入的!”
一番唬人的话却并未吓住面前的男人,身着锁子甲的官兵反而被气得一笑:“我等此行,便是奉孔大人之命,还不速速让开!”
话音未落,便将长刀递近几分,刀刃险些就要划破芙荷娘子的细颈。
果然是个粗人,一点儿也不懂怜香惜玉!
女人见状,心觉不妙,忙撇过头,低下身子,从长刀柄下钻出,溜到了无人的旁处。
官兵们看她识趣,忙冲上楼,将整间青楼细细搜查了一遍。
偶有留宿的外客被扰,正要不耐地发作一二,从温柔乡中抬头见是这杀神,忙抱头鼠窜。
青楼里的姑娘们却是镇定,只将薄衫穿好,另罩了件厚实的毛披风裹上,只站在一旁,任由官兵将屋子里的贵重东西扫乱。
反正也不是她们砸坏的,又不用赔呢。
芙荷娘子却是心惊,嘀嘀咕咕地恨极了:“这些天杀的狗东西!我定要将此事向孔大人禀告,让官家赔我这些东西!”
声音倒是略微小了些,反正也不叫那些官兵听见,发几句牢骚罢了,还能将她关进牢里不成!
只是陆三公子遭逢此祸,又没了陆家的靠山,如今孤身一人,这可如何是好啊!
还有阿蕴…
思及此,芙荷娘子心中焦灼,方才还甚是嚣张的气焰顿时消去了不少。
她虽拖住的时间不久,却也留足了给他们二人逃跑的机会。
更何况,这些个兵莽子一时半会儿也且搜不到后院去。
而如她所料,荀霜听见楼下的人来者不善,其人言语之间,又是点名要抓陆进扬,想来是孔层的手笔。
更兼她听出了芙荷娘子拔高了声音提醒,心中愈发笃定,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便连忙跟着面色沉重的少年翻窗而逃,从后院的木门逃出了风月楼。
“陆三公子现下打算往何处去?”
二人出了官兵重重包围之地,躲向了一处办白事的铺子后院,待都安心片刻,荀霜看向陆进扬,开口相问。
面前的少年却若有所思,微微蹙眉:“孔层下令捉拿我,必是陆决的缘故,想来此时陆决已死,他便将此事推到了我的身上。”
闻言,荀霜讶然。
孔层竟然这么快就动手了!
陆决无论罪极何等,倒底还算是大周的三品要员,还需入京,听候皇帝发落。
如今却先折于楚州,未免过于蹊跷。
打草惊蛇,属实不是孔层的一贯作风。
除非,他背后有人依仗。
思及此,荀霜眼眸轻闪,愈发变得寒凉。
又或许,孔层是与魏珵书一伙的。
不。
荀霜摇了摇头,无声否决了这个想法。
若是如她方才所想,那魏珵书何必将曾家被杀一事推给孔层,这属实是自相矛盾。
还未来得及深想,陆进扬突然的一席话却打断了她的思绪:“我如今打算南进,去找世子表弟清脱罪名。”
闻言,少女却有些动容。
“既是如此,不知陆三公子可方便带我同去?”荀霜清亮的眸子看向陆进扬,面容中尽是扼腕般的坚决,“我拳脚功夫不算好,可若真的遇险,不劳烦陆三公子救我,将我丢下就行了,或生或死,我一人承担,只求见那绪国公世子一面。”
本来陆进扬还有所犹豫,毕竟拖着个累赘甚是不便,可自己又同她有些交情,直言相拒甚是不妥。
现下一听她这将生死置之身外之言,顿觉心中大石落定,一口答应:“带你同去倒是不难,只是如今我入了官府的海捕文书之册,想要出城实是…”
“那倒也不难。”
荀霜察觉到他话语中的担忧,连连摆了摆手,狡黜一笑。
哦?
这个尽苍寨的土匪倒对楚州城中的守卫不甚在意,甚是有把握。
想必已有了万全的对策。
且听她说吧。
陆进扬屏息,待要等荀霜交托详细的对策,谁料对方是个惯会藏事的闷葫芦,只让他安心等着。
呵,倒要看看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荀霜见他一脸疑惑,却没有多作解释,反而盯着前面拐角处,伺机而动。
二人躲的这处院子,本是做死人买卖的铺子,也有些路上流落的乞儿病死,都送到这儿出城,往边上的乱葬岗去的。
如今青天白日里,眼里瞧着的活人难行,死人却是容易。
思罢,荀霜从铺子里顺走两件粗布衣衫,另将一件递与陆进扬换上。
毕竟,她二人身上的衣料着实华贵,绝非寻常乞儿所能用得起的。
陆进扬也猜到了她的用意,连忙换上这一身用料粗糙的衣衫。
只是,这样却还不够,还会遭人起疑。
因而,荀霜忙将她与陆进扬二人身上抹些脏泥,另扯了扯袖口的布料,趁着抬送尸首的人出去,将其中的两具拖进屋内,小心藏好,她二人顶了上去。
而且,刚刚偷听到店内主仆二人对话,便知这些乞儿俱是饿死,并非得了疫病,这才放心自己的法子,屏息而待。
许是这些饿死的乞儿无依无靠,铺主人也未弄什么白幡招魂的名堂,只将所有的尸首堆在一架甚是简陋的牛车,另盖上草席,便缓缓驾车而去。
一路上畅行无碍,原先荀霜还以为那个守城兵卫会加以阻挠,谁知牛车一行甚是快。
仅仅是掀开草席瞄了几眼,便轻轻放过。约摸着是她脸上的泥泞过于唬人,叫那些个眼尖的兵卫都识破不了吧。
而未至半个时辰,便出了楚州城门。随后牛车行得极慢,许是山路巅簸,哼哧哼哧驾了多时,仍旧未止。
可事态紧急,万万耽搁不得。
她现下还末摸准那绪国公世子领兵而来的缘由,着实是寝食难安。
荀霜不耐,掩于草席下的眸子睁开,她用胳膊肘了肘一旁的陆进扬,示意他别装了。
少年自是明白,随后掀席而起,从牛车上一越即下,煞是灵活轻巧。
可倒底是别于林子里的万籁寂寂,驾牛车的人一下子便察觉到了异常,转身望去,见车上的尸首跳起,吓得一时忘了拉住缰绳,仍由牛车噔噔向前驶去。
见状,荀霜颇有些不好意思,刚跳下车,想开口解释一二,省得给人家心中留下诈尸的骇事。
谁知那人直接从车上跃下,连牛也顾不上了,连滚带爬地逃回了楚州城,一溜烟便连影儿也寻不见了。
口中还直念叨着:“死尸回魂了!死尸回魂了!”
看得陆进扬大笑,又道:“这些余下的尸首,该如何呢?”
荀霜心中细细思索一番,似动恻隐之心:“这儿离尽苍寨倒是近,我唤来几个人将他们好生安葬了吧,终究是助了我们一臂之力的恩人,也算全了因果。”
闻言,陆进扬却有些不满:“事事都要劳烦尽苍寨,我可不愿…”
与其苟合。
四个字还未出口,却见面前的少女轻笑,对指了指林子深处的一个地方:“阹三公子乃是清白官身,如今一时蒙冤,也更不应该同山匪多做牵扯,不若先行回避,待我安葬好这些尸首,再牵两匹马来,我们再走?”
她倒是善解人意。
陆进扬见状,合他所想,也不推脱,忙向她指的林子中躲去,好不与尽苍寨中的山匪撞上。
一派急急而往的动作,引得泥地掉落的残枝碎叶呲啦作响,惊起匿于翠林中的只只鸟雀,俱向南飞去,不再留于方才一时的息身之所。
叽叽喳喳地,吵得底下的人甚是心烦。
但又似乎还有些异样的声音,倾耳而听,隐隐约约之中,却也察觉到不止是鸟雀,恍忽间还有鹰啸声,甚是可疑。
再往南望去,却再也瞧不出个什么来,唯有个黑点在高空刷刷划过,于地上行军的人看来,倒像是冲破了云霄,挨着薄云而过。
忽地,黑点却猛然坠落,直下云霄,跌入泥地,不复风光。
“这灰鹰倒是健硕。”
一锦衣少年走上前,俯身捡起插在灰鹰上的利箭,细细端详一番,甚是得意。
不过,箭头虽准,这猎到的灰鹰却有些古怪,爪子上竟还缠了东西,如今凑巧被他误撞到,到要一探究竟。
思及此,秦沭生便解开缠绕其上的细绳,摊开了卷起的长纸,眯眼而视。
只见五个字,梁则介,雁朗阁。
他心中更是疑惑万分。
这梁则介又是何人?
同燕京城中的雁朗阁又有什么干系?
况且他久在京中,从未听说过这样一号人物。
倒是个平白无故冒出来的,回京后可得一番细查。
可无奈现下领兵重任,没个三两月也不得回京,委实脱不开身。
不如先行透露给皇帝老儿,他自专心眼前的事。
思罢,秦沭生心中已有了成算,便将中箭的灰鹰随手丢弃,另把长纸小心收入怀中,随即便驾马回营。
待入了营帐中,少年正要提笔书信,却听人报:“凌王来见!”
闻言,少年便觉有些不快,将执着的墨笔狠狠一扔,向身后的长椅上直直坐下,拖长着声音回道:“进!”
帐帘一掀,便见个戴着银制面具的男人缓步而入,负手站着,冷眼觑他,另递上张纸来:“秦将军的亲舅舅出了大事,不如先行一步去往楚州城,军中自本王照料。”
明明说辟恳切,令人动容,秦沭生却险些笑出声来,扯了扯嘴角,方忍住了,未对眼前的这位圣上亲弟显出无礼之色来。
由一个哑巴领兵,亏这个什么凌王想得出来。
莫不是跟皇帝老儿混多了,沾染上了自不量力的胡想来。
确也真是一脉相承的愚钝。
秦沭生心中嗤笑,面上仍给了个好脸色:“凌王殿下此言差矣,家中虽有急事,可也比不上陛下的金口律令啊,臣哪能抗旨不遵,枉顾绪国公府上下安危。”
一听这话,宣埫眉头一皱,似是有些不认同,可又说不出话,只得拿过秦沭生丢弃的墨笔去写。
却被少年一下制止:“来人!殿下身子抱恙,送回去歇息!”
闻言,宣埫便知他主意已定,劝也徒劳,未等军卒应声前来,就先行离去。
待帐内再无人叨扰,秦沭生才觉满意,长舒一口气,终是提笔写了起来。
这个年近四十,却毫无建树的老东西!
真不晓得皇帝老儿为何将他安于军中,仅仅是因为凌王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吗?
呵,凡事有求必应,有邀必往的,瞧着不像是在照抚亲弟,倒像是愧疚之下的心虚呢。
他还记得,那日皇帝老儿宣他进妄印阁,一见面便说:“朕若令你烧了此阁,不知沭生可有这份胆气?”
那时他以为仅是玩笑,却也应承下来:“陛下有令,臣无敢不从。”
闻言,黄袍的男人只是点了点头,背过身,轻轻转动了长桌上摆着的石狮。
只听啪嚓一声,脚边右侧的木板缓缓移动,显出一条幽长黑漆的暗道。
“此道通向韩相府上。”
一听这番骇人之言,秦沭生有些收不住脸上的讶然,目光也不复沉静:“什么!”
“韩辞化居心叵测,修此暗道,窃取政事,意图动摇我大周江山!朕命你烧毀此阁,以绝后患!”
少年静默良久,方问:“此事陛下是何时知晓的?”
敬贞帝面有憾色,只道:“前些日子埫儿意外发觉的,朕方知此诡计。”
哦?前些日子才发现的。
他怎么觉着瞒着皇帝老儿很久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