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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旗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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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州城,万隆兴。
底处的一间屋子亮着明灭不定的烛火,照得两侧的木制桌椅都好似蒙了尘一般,风起或不起,俱是若有若无的。
不过,曾致川还能瞧清楚眼前人的面容,心中自是得到了些许慰籍。
七日前,他突遭至亲被灭,不过来去个酒楼的片刻工夫,曾家便仅剩他一人了。四十有余,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纵使宣广军中戎马半生,拿出了不少傲人的功绩,他拼尽一条命,为的就是把家守好,让起儿进京科举有底气,好光宗耀祖。
如今,快赔进去半辈子,得来的却是儿死家亡。
偌大的家,他那日走时还热闹的院子,如今却是一片死寂,看得他心中愈发凄凉。
可是不行啊!
他不能再这般自怨自艾下去,他不甘心!
他要查清楚,到底是谁用这种手段残杀了起儿一家三口!
然后,除之,报仇。
可要从何查起?
久不出门的男人思来想去,还是瞄上了尽苍寨这棵大树。
起儿本就是寨子里的二当家,要他们尽苍寨讨个公道,又有何错!
他并未与那群贼匪同流合污。
况且,昉元又投进了尽苍寨,他自是要深入虎穴,劝徒弟迷途知返的。
而眼前的人,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怎么,这是听不得劝了?
曾致川长叹一声,正打算另找个话头,不再提及,却听少年笑了笑:“师父说了那么多,必定口渴,再喝一杯吧。”
“你都劝师父喝了四杯了,此时力已竭,再不能了。”
可酒中的药尚未见效,他怎么可能不劝呢。
温昉元眼中微动,又看向面前一身酒气的男人,却见他的头忽地不稳了,整个人都趴在了在了桌上。
但未合上眼。
这是晕啊,还是没晕啊?
少年心中怀疑,便凑近看了看,还用手在曾致川面前晃。
“师父?”
许是听见了徒弟唤他,曾致川睁了两下眼,试图从模糊的视线中看清,又抬起头,却对上了一双深红色的眸子,一瞬怔住了。
“昉元,你的眼睛…”
闻言,温昉元站起,居高临下地看向桌上不得动弹的人,冷冷开口:“我的眼睛怎么了?”
边说着,边从怀中掏出一柄匕首,银光突现,紧握于少年的掌心。
曾致川却好似没看到,只盯着面前这双深红色的眸子,恍惚万分地说道:“你的眼睛流血了。”
呵,没见识的老东西。
温昉元冷笑一声,斜眼睨向曾致川。
枉这个师父从军多年,连他旗兰人的血统都没看出来。
如此没用,不如死了吧。
思及此,温昉元便将匕首刺进了男人的脖颈处。
顿时,鲜血涌出,沾满了少年的双手。
毕竟,这一刀捅得极深,谅曾家老头子也没力道反抗。
将这曾家最后一个活口灭掉,温昉元便打开了屋门,撞上了等他已久的廖恒。
却见男人皱眉:“怎么那么慢?”
“还不是怪你,”温昉元瞥他一眼,凉凉开口,语气俱是还不耐,“这药见效慢得很,我足足灌了四杯才倒。”
哼,怎么不说你受伤了,没底气动手。
廖恒不屑地一笑,又道:“你将这尸首拖到地下的密室烧了。”
闻言,少年有些不满。
怎么都是他干又重又累的活。
“那你干什么?”
“扫地!”
廖恒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径自在血迹满地的屋内忙活起来,忽地停了下,想起了什么似的:“你没吃药吗?怎么眼睛又…”
一个个的,就会揪住这一点不放!
温昉元转身,冷冷丢下一句:“不用你管。”
说罢,挥袖而去,煞是叫嚣。
这浑小子,不是向来谨慎得很,怎么今日露出马脚来,也没吃什么…
哦,对了!
是逊仙散!
想必是药效相克,才导致这眼睛显出原本的颜色来。
唉,幸好那荀霜早已离开,他又下了些药,此时必是昏睡不醒,否则定要被小丫头察觉出蹊跷。
而那小丫头,可着实不简单呐。
方才他还问温昉元此伤何来,待得知是荀霜所为,顿觉惊诧:“想必是凑巧罢了,她那个弱身子骨,哪里能一下得手?”
却见对坐的人连连摇头:“若不是我胁迫她,那小丫头还不肯送我来这儿医治呢。”
“此言差矣,荀霜不过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儿,哪里…”
他一番争执的话却被打断:“这些天相处下来,心里总觉得她对我防备心很重,像是察觉出了什么。”
那怎么可能!
谁会泄露殿下的大计。
况且,真被她知道也没什么,因为她无需动手,只要死得其所就行了。
甘不甘愿,真真假假,她不信又如何。
荀寄明之女,只能是杀死韩辞化的真凶。
此事,绝不会变!
思罢,廖恒稳定心神,将这满屋狼籍收拾利索,又怕残余血腥味叫人闻见,忙点了一根浓香,任呛人的香气散在屋内。
次日一早,荀霜便闻见了院子里的浓香,不由呛到了几下,对迎上来的廖掌柜说道:“这是怎么回事?大清早的熏香做什么?”
“小姐有所不知,此乃驱邪避煞之举,前些日子楚州城突发能命案,冤魂不离,久留城中,各家商铺都嫌不吉利,方出此下策,去去晦气。”
倒是讲究。
荀霜轻笑,不再多问。
她素来不信什么怪力乱神之说,若苍天真是开眼,她合该是个快活人,不会甘愿拘于这一尺天地。
而如今,她自是要卯足了劲,挣脱牢笼。
思罢,荀霜望向底楼的一间屋子,却见里处窗门皆是大开,空无一人。
顿时心惊,暗道不妙,声音也沉了下来:“先前托你照看的人呢?”
“哦,曾哥啊。”
廖恒拍了拍头,作恍然大悟状,嘻笑着回道:“他今日起了个大早,匆匆忙忙地走了,我还以为他同小姐说了呢。”
一番情理之中的说辞却未让荀霜深信,少女狐疑地瞧了他一眼,见男人神情坦然真挚,方信了几分,又道:“七弟呢,伤口好得如何了?”
闻言,廖恒的脸上却浮现出一丝难言的痛楚,沉吟半晌,终是开口:“昉元的伤须长养,一时半会儿是动不了胳膊了。”
那却是好得很,她就不必对曾叔多作担忧了,想必以曾叔的身手,温昉元也奈何不了他分毫。
荀霜得了准信,安心不少,便又与他交托了几句万隆兴中的好些许事宜,方缓步离去,回了风月楼。
如今,二哥一家的灭门真凶已有了着落,至于孔层其人,必是魏珵书推出来的障眼法,好叫她与孔层相争,而自己好渔翁得利。
呵,她偏不叫魏珵书如意,也不会傻到自己两手空空。
至于她答应陆进扬的事……
那可得想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让孔层和陆进扬二人都不至于败到一无所有。
好好利用,她反可成为得利的第三人。
正思量着,荀霜便走到了风月楼的后门口。
此时天光大亮,她一身女子装束,哪好堂而皇之地从正门进去,自是要从后门进。
正要推门而入,却听后院嘈杂不堪,隐隐传来了“找到了吗”几字。
难不成是在寻她?
哦,也对,她一夜未归,也未曾留下什么支言片语,芙荷娘子心焦亦是情理之中。
便连忙进去,朝着匆匆迎上来的陆进扬道:“这是怎么了?”
少年面色凝重,拧着的眉头愈发紧了:“陆决死了。”
这么快!
“孔层动的手。”
“是,我们上去说。”
二人急步快走,不一会儿便都到了风月楼顶处的雅间。
正是她昨日要住的那间屋子。
待门窗合上,二人方在椅子上坐下。
荀霜见他神情不对,又像是往日般的洒脱性子,便直言相问:“陆三公子出了什么事?”
却听对面的人只是苦着摇头:“你可知陛下已经下旨,派兵前来剿灭尽苍寨?”
“什么!”
荀霜一惊,一时说不出别的什么话来。
魏珵书的背后之人是倒台了吗?
怎么还没等她习武功成,尽苍寨就要这么没了?
还是皇帝亲自下旨,此事非同寻常,且容她好好思量一番。
若是无了尽苍寨,她在大周已无可去之地,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都要付诸东流吗?
荀霜忽闻恶讯,身子都有些坐不稳了,垂着的头直愣愣看向地面,双目涣散,看得陆进扬心中都有些不忍。
“你要是身子不适,我唤芙荷娘子来给你看都看看。”
说着,便要起身,却被荀霜一手抓住:“不用麻烦陆三公子,我歇一会儿就好了。”
虽是这样话,脸色却有些惨白,仿佛青天白日里撞见了什么骇人之物。
少女强撑着身子,问他:“你可知领兵的乃是何人?”
“绪国公世子领兵,凌王随行。”
陆进扬沉闷着开口,听得荀霜心中更是郁郁。
“那绪国公世子可是陆三公子的表亲?”
荀霜稳住身子,神情也平静不少,抬眼看向默然不语的少年,见他点头,又道:“陆三公子可愿帮我个忙?”
饶是知道她必会如此开口,陆进扬还是没有推脱:“你想做什么?”
“我想见绪国公世子一面。”
或许她说的话过于出人意料,陆进扬愣住许久,而后才悻悻说道:“他脾气阴晴不定,我去求见,未必能成。”
这话说得甚是古怪,明明是表亲兄弟,倒用上求见二字。
确实不像关系好的。
但荀霜也不好多做勉强,只谢过他愿意相帮的好意:“陆三公子肯将此事告知于我,已是天大的恩情,余下的我还是自己想法子吧。”
说罢,二人都要下楼,却听外面有金石相撞之声,甚是熟悉。
荀霜与陆进扬对视一眼,都一下明了。
是锁子甲!
城中守卫来这儿做什么?
又听外面有人喊:“风月楼私藏罪犯陆进扬,我等奉命追查,乃是大周律法所定!你一介青楼女子,休要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