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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隔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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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京,凌王府。
日头将沉,夜色尚无,但微弱的光线早已不得让人辨认出园中的景色,嫣红的娇花属实是黯淡了不少。
所幸还有脑袋灵光的,提议将这大朵大朵的牡丹移入盆景中,放入既欢阁中赏玩。
容永郡主闻言,却只是摇头:“今日请阿柔来,又不单单是内为了赏花,哪里用得着这般麻烦。”
说罢,便挽过韩复柔的手,往既欢阁中去了。
阁中摆设精巧,玉瓶金梳都齐整地放置在了橱柜中,银制的香熏球依着纱帘错落地垂挂,可见主人用了十二分的心思。
唯有一处却有些不同。
梨花木的书桌上杂乱无比,零零散散地摆着数幅晕出墨迹的画作,可见作画之人定是忧虑过多,乱了心神。
韩复柔一入阁门,便瞧见这光景,不免问出声来:“欢儿近日作画了?”
容永郡主拉着她在软榻上坐下,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拙作罢了,画着玩的,难入阿柔的眼,等会儿就收起来。”
又调转了话头:“上次阿柔同我说,韩相还是不肯见你,是怎么回事?”
素白襦裙的少女一笑,便知这闺中密友心里牵挂自己,忙解释一二:“何管事同我讲过了,父亲确实身子不适,连陛下都没见呢,不是敷衍我才想出来的托词。”
谈及此事,眉宇间又添了几分笑意:“父亲今早还找我呢,知道他女儿是受那个武女蒙骗,并非有意而为的。”
韩复柔看向对坐的少女,却惊讶地发现对面的人落下两行清泪,忙坐近了,用绣帕帮她擦拭一二,又将她搂在怀里。
“欢儿是太担心我了吗?不用担心我啊,父亲待我很好的。”
温声细语的安慰却没有止住泪水,容永郡主反而往她身上埋得更紧了些,肩头不住地颤抖着,哽咽地说道:“为什么父王不像阿柔的父亲样?为什么父王要这么对我!”
一席话,韩复柔听得脸色微变,不由有些吃惊。
方才欢儿说的是凌王?
可凌王素来待人亲厚,更是对亲生的容永郡主疼爱万分。
这些年来,但凡她入府,欢儿都有所提及,甚至还很是欣喜。
如今这是有什么样的大事,能将欢儿对眼中的慈父有了怨气?
说到底,欢儿还是姓宣,她二人虽是闺中密友,但皇家秘事她也不好多问,否则失了分寸,难免给父亲添麻烦。
思及此,韩复柔只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待容永郡主喘过气来,听她委屈地解释道:“父王说,要把我送去旗兰和亲。”
什么!
韩复柔惊讶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但很快稳定了心神,冷静地开口:“是哪个下人在你面前乱嚼舌根子,说这些不知深浅的话。”
却见容永郡主摇了摇头,险些又要哭出来:“不是下人说的,是父王亲口的,我那日路过书房,偷听到的。”
闻言,韩大小姐久久不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才定定看向容永郡主:“欢儿对此事,心中可有了对策?”
面前的少女依旧摇头,一脸茫然,眼中空空。
她不是没想过逃,可自小锦衣玉食的日子过惯了,哪里受得了苦半分的日子。
“欢儿会不会听错了?陛下子嗣尚丰,宫中公主亦不算少数,怎么反倒让一个郡主去和亲?”
韩复柔沉思半晌,又开口问道,眼中仍是有些不敢相信。
“我同父王争过了,他还把奏折给我看了,上面写的就是我宣尽欢的名字,不会看错的。”
谈及此,容永郡主的眸子又蓄满了泪水,声音也越发沉闷,看得韩复柔心头一酸,忙挽过她的肩,抚慰几下。
被搂在怀中的少女平静不少,又从怀中拿出一方鸳鸯式样的绣帕来,眼中略有憾意:“只可惜了,这绣得最好的一方帕子,还没来得及送给燕哥哥。”
说着,两颊染上些许红晕,颇有些小女儿的娇羞之态。
作为自小便闹到大的玩伴,韩复柔自然明白她对之绪国公世子的心意,但也不好多说,只道:“世子若是明白欢儿的心思,定是高兴的。”
一席话却逗着了宣尽欢,躺在她怀里咯咯地笑,过了好久才缓过来:“燕哥哥就是个木头,还没开窍呢,不懂什么叫儿女之情。”
边说着,边点了点韩复柔的额头:“还有阿柔你啊,也是个木头,也没开窍呢。”
闻言,少女只是笑了笑。
开不开窍的又有什么要紧的,即便真开了窍,她还真能跟心悦之人在一起吗?
从出生起,她便注定要做大周的太子妃,大周的皇后。
这些都由不得她。
所以,还是不开窍的好,活得糊涂,倒也轻松。
许是长久的寂静让宣尽欢有了困意,哭了一阵后便趴在她身上睡着了。
韩复柔将软榻上的矮桌撤去,留出个空来,给入梦正酣的少女掖了掖被角,方轻声合门而去。
另吩咐外处站着的几个丫鬟:“郡主睡着了,若非要事,不要打扰。”
又补上一句:“跟郡主说我走了,有空再来看她。”
说罢,韩复柔便坐着马车回了相府。一进门,何管事就笑着迎了上来:“大小姐,牙婆来了,带来的几个齐全人,您去看看?”
闻言,少女嗯了一声,算作应答,风尘仆仆地跟他去了后院。
“这位便是跟您提过的杨婆子。”
韩复柔瞧了瞧面前脸色蜡黄的老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听说你在相平县做了数年,怎么跑到燕京来了?”
杨婆子一听,忙赔笑道:“相平县地小,能买得起丫鬟小厮的没几个,买的也都又不多,所以才来燕京,想做大买卖。”
一番话听得对面的人更是心定不少。
她早先便让何管事查过,看燕京城中可有什么手脚干净的牙婆,这才找到杨婆子。
武女行刺的事仍让她心有余悸,除开自小跟着的两个,余下的丫鬟她都换了,想另找些个身家清白的。
一连多日,这才寻到了。
至于杨婆子带来的这些女子,韩复柔只挑了四个合眼缘的,便叫其余的都散了。
又唤同要离去的杨婆子:“此事你办得甚好,我让何管事再多给你十两银子。”
那敢情好!
老媪一听,眼中闪过异样的光彩,双手接过热呼的十两银子,不住道谢:“多谢大小姐。”
待韩复柔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走了,杨婆子雀跃万分地离开。
僵老的身子也灵活多了,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本来半个时辰的脚程,今日却快得多,连从屋中迎出来的少女也惊讶:“饭还没做好呢,祖母这么快就回来了?”
闻言,老媪得意地昂起头,甩了甩手中的钱袋子:“今日多赚了十两银子。秀竹,晚上吃好点。”
“都听祖母的。”
不一会儿,祖孙二人合力,立即整出了一桌菜汤俱全的佳肴。
闻着扑鼻而来的香味,杨婆子舒坦地坐下,同孙女讲起了今日到相府的见闻,一顿饭过,笑语欢声满堂。
谁让宰相府的小姐就是出手大方,如今的日子可比在相平县来得惬意。
这可多亏了阿蕴姑娘。
杨婆子心中不免感叹,又有几分思念之色。
也不知她现在如何,日子可如她一般顺心顺意?
而远在楚州城的荀霜不知她如此担心,日子并不如她所愿般如意,反是惊险万分得很,譬如眼前的这个陆三公子,偏要问出陆决在牢中同她讲了什么。
要是不说,就把她送到孔层面前,好叫她和孔层蹲同一间大牢。
荀霜心中为难,只得胡诌了个由头:“陆决说他骗过我爹一百两银子,觉得自己做父亲的弄出这种事来,过于羞愧,才叫你离开的。”
陆进扬才不信如此简单,仍是不肯放过:“你我共谋要事,如今却对我有所隐瞒,未免失了义气!”
倒真是个难缠的鬼。
少女撇过头,一脸认真:“陆三公子是不是忘记了陆决已然成疯子了?”
“所以呢?”
陆进扬微眯着眼,警惕地看向她,似是怕一个不小心,落入了对面人的诡计中去。
荀霜仍是笑,眼中却划过一丝狡黠:“而且,陆决的言行举止都如痴傻的孩童一般,没有什么担任刺史一职时的官样了。”
似是回忆起了方才见到陆决时的光景,少年默然点头,不作赘述。
见状,荀霜又道:“孩童间的打打闹闹,在意的不就是这样的小事吗?谁欠了钱,谁又添了什么新衣裳,谁又看了什么新奇话本,诸如类此,也没什么稀奇的。”
倒也有些道理。
少女见他听进去了话,也不再多言,自回了顶处的房间,将陆进扬一人撂在了风月楼的花厅中。
而一合上门,曾致川便迎了上来,焦急地问道:“孔层查得如何了?”
荀霜知道他心中的苦楚,不好欺瞒:“如今这楚州城中的一应事务,皆由他调遣,更何况是这等机密之事,自然难上加难。”
又宽慰几句:“曾叔放心,一日查不清孔层,我便一日呆在楚州,直至水落石出。”
男人的眸子虽然是黯淡下去不少,但听她一言,又隐隐约约地亮堂了些。
“曾叔,这些日子,我暂且要在风月楼中呆上一阵,”荀霜抿了抿唇,颇有些不好意思,都没直视他,“不如您去万隆兴住吧?”
又斜睨着矮桌上的裂瓷小碗,神色颇有些不自然:“毕竟一个男人久在青楼,怕是传出去名声不好。”
曾致川听见她一番思虑周全的话,甚是认同:“阿蕴说得有些道理,只是万隆兴不是商号吗?去哪儿做什么?”
此一问倒是有些难倒了荀霜。
万隆兴的由来去往说来话长,况且此时身处风月楼,未免隔墙有耳,不好细说。
便只得模棱两可地含糊了几句:“我同那儿的掌柜廖恒有些交情,他是信得过的人。”
临至将离,又不免多加嘱咐:“曾叔若有什么要事,只管来风月楼找我。而且,这楼中唯我一人可信,曾叔切勿轻信他人。”
语毕,方才还略有疑容的男人放下心来,稍饮了几盏粗茶,便就告辞离开了。
荀霜见他来去匆匆,颇像个在江湖中行走多年的个中好手,不免心存忧虑。
二哥的父亲不先个铁匠吗?
而且,先前她应下二哥之托,去相平县送东西时,便听见邻处住的大娘在门口吵吵闹闹的,很是鄙夷不耐的模样。
那想必,曾叔是个好坐家中的性子,不常与人多话闲聊。
怎么这一日相处下来,倒像是在市井中混熟了的。
午后时,趁着廖恒搜寻孔层密信的工夫,她便同曾叔一道走街串巷,打探消息。
因是这一趟乃少有的要同商贩攀谈,荀霜便有些不知所措,手脚都惴惴难放,正横下心来,要踏出去时,曾叔却先她一步。
侃侃而谈,甚是自然。
瞧这同人打交道的一言一行,定非一朝一夕所能练出来的。
否则怎么会这般奇怪?
荀霜皱眉,心中似有理不清的丝丝愁绪,一团一团地塞得她头闷不已。
便将屋子中的格窗打开,想要吹吹风,却像触到了什么硬物,右半扇忽地停在了正对外的当口,同窗棂卡成了个方正的长口。
不好!
有人在偷听!
荀霜立即反应了过来,刷地拿起身侧矮桌子上的长剑,猛力刺穿了格窗上薄薄的素纸。
一提一伸,不过顷刻之间。
但见鲜血顺着长剑,慢慢流到了她的手上,弄脏了她新襦裙的袖口。
窗外的人也闷哼一声,不知被刺中了什么地方。
荀霜心中却喜。
得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