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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不惜 ...

  •   燕京,雁朗阁。

      淡淡的香气浸满,都快要将来客的眼中蓄出几滴泪来,却都依依不舍,醉倒在羽扇习习的凉风中,不愿离去。

      花厅中各色女子拈琴吹萧,乐声挑动着众人痴倒的心弦,随舞而动的襦裙翩跹,一会儿便挽成一朵绽于云霄的牡丹花,更如天上仙堂一般。

      “还是雁朗阁花心思,不是其余那些俗气的青楼可比的。”

      顶处的一雅间内,蝶纹木竹雕的格窗大开,冒出一个中年男人的头来,咯咕咯咕地晃动几下身子,对此光景称赞不已。

      又转过身,陪着张横肉肆虐的老脸,对身侧的锦袍少年说道:“太子殿下不愧是太子殿下,眼光也是非常人可比的。”

      宣持真散漫地坐在软榻上,无视了这番讨好的言论,反漫不经心地开口道:“蒋赫,相平县也有这样的好地方吗?”

      布衣粗衫的男人见他愿意搭理自己,自是喜不自胜,欣然开口:“殿下是皇宫里长大的金贵人儿,所以不知道相平县是个还没燕京一半大的地方,也怕是都想不出来,,那儿连个青楼都没有呢。”

      闻言,少年轻笑:“穷乡僻壤罢了,孤何须知道?”

      他这是哪里触怒到了太子,怎么听这意思,是有恼了呢?

      不行,他好不容易从同僚那儿探听到的机会,万不能就此搞砸了。

      蒋赫忙从矮椅上站起来,佝偻着身子跪下,又磕头不已:“下官一时失言,还请殿下恕罪!”

      边说着,边在软绸铺就的地上伏下,不住地颤抖,仿佛方才少年轻飘飘的一句话,便是灼烧死人的雷霆之怒似的。

      也太不成事了些,给他端茶倒水都不够格啊。

      宣持真心中冷笑,轻蔑地觑了男人一眼,也没让他起来。还是随意寻个由头打发走好了。

      便道:“蒋赫。”

      两个字听得男人心头一震,头垂得更低了些:“下官听凭殿下吩咐。”

      少年继续:“你去韩相府上取一枝雪岭寒梅,若是拿来了,孤便许你跟着做事。”

      要花。

      就这般简单的差事?

      蒋赫伏在地上的老脸不免笑出几道褶子来,还未高兴多久,又听坐着的人悠悠开口:“不准说是孤要的,是说是你自己想要的。”

      一席话听得蒋赫犯难,眉宇间尽是愁郁之色。

      他一个小官,如何能进到宰相府中,又哪里来的胆子去要那旗兰进献的贡品啊?

      这太子殿下真是会打趣人。

      蒋赫以为是玩笑话,刚要再问,却听少年又道:“不能用偷的,也不可去抢,若是拿不到,你便不要呆在燕京城了,回相平县去吧。”

      闻言,男人才惊觉他说的是真话。

      不,他费尽心力才从相平县爬到燕京的,万不能就此前功尽弃!

      思罢,蒋赫久垂的头终于抬起,眼中尽是视死如归的坚决:“下官万死不辞!”“那快去吧。”

      宣持真点了点头,示意他知道了,随口一句就将他打发走了,落了个四下皆寂的清静。

      这可与他喜闹的性子不相符,便派人叫来几个花容月貌的姑娘,挽过玉臂,一头扎进了温柔乡中,沉醉不知归处。

      呵,什么相平县什么蒋赫,叽叽喳喳地吵得他头疼,快些弄走,才爽快了。

      更何况,一个朝官杵在他跟前,他如何能丢下太子的体统,纵情声色。

      真是麻烦,还好打发走了。

      至于说什么要花的幌子,自是要将他打发得远些,最好触怒了舅舅,不用他亲自动手,就能贬回去了。

      是个周全的法子。

      太子殿下甚是满意自己的聪慧,愈发沾沾自喜,却不知蒋赫是个胆大妄为的,一离开雁朗阁便驾车去了相府。

      小半个时辰的近路,却走得男人战战兢兢,心忧无比。

      其实此去相府,他心中也没什么底,但早点见一面,说不准还能误打误撞,捡到一枝红梅呢。

      思及此,蒋赫扶着马车的木壁,一点一点地挪了下来,看着雕梁漆涂的相府大门,不由心中惧意更甚。

      他这么冒然拜访,又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不会被那些眼高手低的下人赶出来吧。

      那可就难堪了,丢了名声不说,可憾的再登相府的门却更是难了。

      那该如何呢?

      蒋赫惶惶,下了马车后,便只在远处打转,犹豫不前。

      忽地,相府的正前门停来一驾做工考究的马车,看上去比之他乘的还要宽敬。

      又见两三个黄衣的丫鬟簇拥着一位小姐,缓缓上了马车。

      少女掀开轻纱叠盖的帘布,朝着外头拱手而立的老人说道:“何管事,您忙去吧,不用再看着我了。”

      何管事却连连摇头,只是推托:“相爷吩咐过,务必要亲自送大小姐出门。”

      闻言,韩复柔一笑,眉宇间俱是欣喜之色,将娇俏的小脸衬得越发动人。父亲果然心里惦记着她。

      “我明白父亲的担忧,但此行乃是去找欢儿一叙,她还将凌王府上的侍卫派来接我,何管事不必如此慌张,还是去忙您的事吧。”

      见大小姐如此坚持,何管事只得作罢,但又唤了几个小厮跟着,显得阵仗更大了些。

      这么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跟着,看得素来持重的大家闺秀都不免笑出声来。

      韩复柔刚打算放下布帘,余光却无意间瞥到了远处停着的一驾旧马车,旁边还有个人不住地走来走去,很是焦急的模样。

      少女不由心生疑虑,对车外的一个黄衣丫鬟吩咐道:“慈心,你去问问,那人可是出了什么事?”

      又放心不下这自小跟着的丫鬟犯险,忙派了两个侍卫陪同。

      不消片刻,慈心便领着面露难色的男人过来,回道:“小姐,他说想见相爷。”

      韩复柔一听,疑心顿消。

      又是个来托父亲办事的啊。

      “慈心,你去跟何管事说一声,将此人带去见父亲吧。”

      闻言,蒋赫低着的头骤然抬起。

      眼前的这位,原来是宰相府上的小姐。

      只派了个丫鬟传话,就能将一个不知姓名的人带进相府。

      就不怕他是什么歹徒,这样一句话会牵连到自己吗?

      还是说有恃无恐,便是真出了什么事,也不会有人怪罪。

      重要的是,韩相不会怪罪她。

      而他正好可以利用此事,将太子交代的难事解决了。

      思罢,蒋赫便猛地在砖地上跪下,用力地磕了几个头:“求小姐帮帮我!”

      韩复柔见状,俏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惊疑。

      她不是都应下让此人入府了吗,怎么又说要她帮忙?

      真是贪心不足的。

      思及此,韩大小姐便有些不高兴了,语气也不免生硬起来:“你还想要什么?”

      蒋赫自然听出了她的不耐,仍继续说道:“想求相府中的一枝雪岭寒梅,恳请小姐通容一二。”

      求花?

      倒是个少见的奇人,先前来相府的人不少,却都是要官要名的,这人倒是与众不同。

      韩复柔啊了一声,开口问:“单单要这雪岭寒梅,可有什么缘故?”

      闻言,男人心喜,不免有了几分拿到手的成算:“长女忽遭夫君离世,深受打击,多日来食不下咽,寝夜难安,下官想着她倾心红梅,便想求取一枝,好叫她舒展舒展亡夫的郁容。”

      又顿了顿,落下几滴真情切意的浊泪来:“但此时燕京已然入夏,满城唯有相府可得,所以才特此前来。”

      倒是个爱女心切的。

      同她父亲一般。

      思及此,韩复柔的心中不免有所动容:“父亲不好侍弄花草,这雪岭寒梅早已转送于我,给你一枝倒也无妨,只是…”

      少女的脸上添上几分憾色:“此花本就难养,虽抬了冰侍弄,但值此暑热之天,早已尽数枯了。”

      什么!

      蒋赫立即怔住了,待回过神来,又有些不死心:“枯枝也行,不知小姐府中还有吗?”

      唉,此人真是执拗。

      韩复柔轻叹一声,说出一番泼冷水的话:“被厨房的菜农捡去,用作烧火柴了。”

      竟然都烧没了!

      这下可怎么给太子一个交代!

      少女见他呆愣良久,有些于心不忍:“你女儿可还有什么喜欢的东西?相府若有的,我都给你如何?”

      但都不是雪岭寒梅啊。

      蒋赫苦笑,眼中尽是失意,向韩复柔谢过,便自顾自地离开了。

      虽又走回了马车边,但只吩咐车夫回府,自己却一个人地街巷上游荡。晃荡着沉重未觉的身子,视线也有些模糊了。

      他该怎么办?

      他该怎么办!

      数载心血功亏一篑,兜兜转转还是要回相平县苟活。

      那还不如早日死了算了,何必耗费心力!

      死了吗…

      忽地,蒋赫似是想到了什么绝妙的点子,立即冲回了雁朗阁。

      眉宇之间,尽是喜色。

      可巧撞见了出来的宣持真,顿时更高兴了些。

      但也没忘记行礼:“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少年挑眉:“这么快就取到雪岭寒梅了?”

      男人只是摇头:“下官知道殿下交托此事,乃是为了试探下官的能力,而如今,下官有更好的法子去展现自己的能力。”

      边说着,边跟上宣持争去了雁朗阁旁的一处酒楼,上了顶楼的雅间。

      待坐定了,少年才淡淡开口:“蒋赫,你可不要在孤面前面前耍什么滑头,孤可不吃这一套。”

      “那是自然,下官不敢欺瞒殿下。”

      说罢,男人便从怀中摸出一把小巧的短刀,又颇为珍视地擦了擦刀刃。

      明灯燃燃的屋内,忽现一道凛冽的寒光,甚是骇人。

      宣持真见状,却冷笑一声,不屑得很。但眸中也闪着毒蛇般的凉意:“蒋赫,你要行刺储君?”

      他心中自然不信,谅这个穷山恶水里出来的外乡人也没胆。

      闻言,蒋赫嘿嘿地笑了两下,露出几分憨态,却又只是不停地摇头:“殿下抬举下官了,下官哪敢啊。”

      但持着短刀的手仍是颤抖,双目都眯成了一条缝,嘴角一会儿便抽搐一下,面容狰狞,似有不忍之态。

      不忍心什么?

      不忍心杀他?

      笑话。

      宣持真抿了一口茶,好整以暇地看着蒋赫,谁料男人将短刀倏地向上挥起,一下子刺向了自己的胸口。

      一时间,鲜血大片大片地吞没了蒋赫的衣衫,整个人都好似浸在了血泊中一般。

      莫名其妙的举动看得太子殿下直拧眉,扶额嗤笑:“你不会想演一出被刺身亡的戏码,好嫁祸给孤吧?”

      又顿了顿,脸上俱是嘲讽之色:“你这条命可无用得很,孤便是真的杀了你又如何,朝堂之上可有人敢置喙?”

      此言一出,屋内顿时寂静。

      而蒋赫流了太多血,神智都不怎么清醒了,强撑着身子挪到少年身边,才听全了他说的话。

      男人惨白着脸,断断续续地回道:“下官这条贱命,若是能为殿下而死,便是天大的用处。”

      一席话听得宣持真云里雾里,冷眼瞧了半晌,才悟出一二。

      他这一出自损伤身的好戏,原是演给自己看的。

      好表明忠心啊。

      而用一条贱命做投名状,倒也有趣。

      思及此,少年起身蹲下,凑近看了看蒋赫的伤口。

      呵,都快刺到心口了,真是狠。

      不过,确实可证忠心。

      但这低三下四的丑态,可要改改,也需磨磨性子,方是一把称手的好刀。

      宣持真见状,放下心来,径直走出了雅间,对门口的侍卫吩咐道:“你守在这儿,不要让任何人进来,一刻钟后,再去请医馆的大夫。”

      随后,便扬长而去。

      屋内的蒋赫早已昏死过去,自是没听到这番话。

      他含糊不清的视线中,只看红漆厚刮的木板。

      心中却一个无法磨去的念头。

      只要攀上太子!

      只要攀上太子就好了!

      他蒋赫一人便能光耀门楣,能在蒋氏族亲面前挺直了腰,春风得意。

      而不是考不中科举,便要将亲女被迫出嫁的废人。

      若他侥幸活下去,能得太子殿下青睐,从今往后,必能护住一家老小。

      再没有什么族亲敢胁迫他!

      因为他的官比其他人都要大!

      这,就是为何他拼了命也要离开相平县的原由。

      若要成才,不惜此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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