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暂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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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雾了。
和影子一样质感的黑雾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他们心照不宣地抛下视觉，用一个克制到极点的吻，响应被唤醒的荷尔蒙。
奥尔特心想，这样的结局比他自己设想的浪漫多了。
一片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混沌中突然响起一道沙哑的哽咽，似乎连哭都不太熟练，腔调怪异，却透着无尽的悲伤。
地狱开启的影响从此刻开始蔓延。
辗转找不到归路的游子回到了故乡，伤痕累累的心从此有了依靠，扎凯厄斯终于能从几百年梦魇中回过神来，跌跌撞撞地冲向浓雾深处破碎的棱镜入口放声大哭。
咸湿的眼泪浸透了绷带，破烂的脸颊泛起火辣的痒，相较于过往的折磨来说这实在不值一提，但就是让他觉得，没有比这更疼的时刻了。
恍惚中，有人扶起了他，毫不在意地抚上那张丑陋的脸，拭去了泪水。
“回家去吧，一切都会好起来。”
伴随着声音而来的是耀眼的金光，逆着光的来者被模糊了面容，隐约可见蓝色的皮肤裸露在外。
由暗至光的变化来得太快，影子平台上的珂伊伯三人下意识挡住了眼睛，直到比太阳更夺目的光华被收拢于晶蓝魔力后，封闭空间内才恢复了能够视物的亮度。
除开晶蓝色的皮肤外，来者有着类似人类的五官和肢体，和幻想中的恶魔完全不同，来者灼灼的目光坚定而清醒，外表有些文弱，大部分的蓝色皮肤隐藏于薄薄的袍子之下，实力和身份都无法一眼看穿。
这样的一个使者，让被封存了几千年的远古之地，与尘世达成了第一次正式的会面。
“……这里还是那么暗。”
男性恶魔缓缓地走了出来，“珂伊伯，好久不见，你……你还记得我吗？”
怀念的语气毫不掩饰，这名恶魔竟然早就来过尘世。
那张脸和珂伊伯有五分相似，再加上小心翼翼的、藏着剧烈情感波动的音调，众人对他的身份都有了大致的猜测。
珂伊伯揉了揉眼睛，喃喃道：“……您是……”
“……父亲？”
毫无疑问，地狱的使者就是他失踪多年的父亲——阿瑞斯。恶魔只有一个名字，所以珂伊伯是随母亲姓的。
男性恶魔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忽然用力别过脸，咽下父子离别多年的心痛，尽力稳定住了情绪：“你现在，几岁了？”
虽然不明所以，但珂伊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十三年……我离开你、离开这个世界竟然不知不觉过去了这么久。”阿瑞斯长叹一声，“地狱没有日夜循环、生死轮回，时间只能以天上光芒的强烈程度来作为节点，我一直在等待着……”
等待着地狱的裂缝真正开启，两界互通的那一刻。
刚回到地狱那会，他还坚持着用尘世的尺度记录时间流逝，可被亘久不变的金光照耀下去，他已经记不清上一次记录是什么时候了。
这个始自几千年前的错误决定，被生出悔意的神明用尽全部力量补救，那些遮天蔽日的光之力既是镇压，也是对暴虐原罪的净化。
祂用这种方式让地狱与自己的“标准”相齐。
这无疑是很有效的——怒火和怨气在漫长的时光中平静下来，原本通过野蛮残忍的战斗争夺权力的恶魔们就这样慢慢结束了“恶”的统治，演化出了更文明的生存方式。
生来就为了战斗的地狱子民耐着性子去交流，而阿瑞斯就是在恶魔迫切发展一切的时代出生的。
二十年前，阿瑞斯挤过缝隙，见识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此生的挚爱。
花费了许多年，他们摸索出了“真相”——来自女神忒弥卡希尔所引导的真相。
就连跑出地狱都不能算是“偶然”。
阿瑞斯与美狄亚·凯西各自肩负着使命，临了，他们好像也没有拒绝的选择，为了重新将世界聚拢圆融，女经铺垫了太多，这个计划已经停不下来了。
忒弥卡希尔将它一点点拆解、分散，如同无数精巧的拼图，严丝合缝地填充着每一块空位。
做了这么多，唤醒了自我的神明当然也有私心。
“真任性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拦得住。”
阿瑞斯没有指明话语涉及的对象，只是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望着珂伊伯，“无论是你的母亲还是那位，都有着超脱凡俗的觉悟，我们一般将那种行为称作‘疯狂’。”
珂伊伯张了张嘴，组织了一会语言，低声说出两个字：“……弑神？”
安德鲁发现，压在上空的隐形规则已经悄然消失了，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谈论那些至高无上的神明。
对于无神论者来说，神洒下的恩惠也不过是谈资。
忒弥卡希尔耗尽了力量消散了的话，那么珂伊伯的母亲——或者说神明的残念，是否也……
他紧紧闭上了眼，不再过多猜测一句。
“……我觉得更像是在灭神，将自身去神性化。”奥尔特面色比纸还白，以他现在的身体情况，沐浴在晶蓝魔力里无异于慢性自杀。
简短的自我介绍后，他压抑地咳了几声，接过了那枚腥臭的心脏，“阿瑞斯阁下，倘若女神大人真的预见到了这一刻，想必您独自穿过棱镜来到尘世，还有未竟之事吧？”
阿瑞斯早就注意到了这个靠在珂伊伯怀里的血族，但碍于父子间十几年没见面，实在不好一上来就打听儿子的私事。
现在也不是聊家长里短的时候，阿瑞斯放下了好奇，点点头沉声道：“按照祂最初的想法，化解了危机之后，地狱和尘世的融合将是一场不可避免的拉锯战，只有双方在战争中两败俱伤，才能放下对彼此的成见。”
“但我不想再看到纷争，地狱的子民也是如此。”阿瑞斯说，“徐徐图之也不失为一种方法。恶魔们长期接触女神的光辉，短期内很难理解尘世，如果要加快进度，或许珂伊伯可以做到。”
两界的端口已经打开，互通是迟早的事，如果能有一个既熟悉尘世、又有恶魔血脉的使者前往地狱，想必事半功倍。
在此期间，这个最关键的入口暂时关闭，经由双方商议后严加看守，每一次申请打开都需要赢得地狱和尘世双方的认可。
阿瑞斯拍了拍衣服下摆，温和地笑了笑：“尘世这边的使者就让我毛遂自荐一下吧，不过我会在安顿好珂伊伯后再过来。”
与父亲重逢的惊喜被冲淡了一些，珂伊伯犹豫了起来。
这是个利好双方的提议，他也时常为身份认同而苦恼，如果多游历“第二故乡”，必定能有更多感悟和收获。
这便意味着，他将要和尘世的亲人朋友、与奥尔特分离了。
目光一相接，奥尔特就读懂了他的不舍。
“阿瑞斯阁下，请允许我一同前往地狱，尽快促成两界融合也是我所期待的事。”撑着乏力的身体站直，奥尔特郑重地说，“我将珂伊伯视作唯一的伴侣，想时时刻刻呆在他的身边，我……不能没有他。”
在阿瑞斯混乱的记忆力的确有不少抱憾终身的爱侣，他有心弥补儿子缺失的陪伴，也不是非要当棒打鸳鸯的恶人，但地狱真的不是血族能轻易踏足的地方。
且不论其他恶魔对奥尔特是否抱有恶意，光是那里漫山遍野的晶蓝矿就足以杀死没有心脏的血族。
恶魔与血族间的吸引力是带着知名诱惑且血腥的。
他也曾有过如胶似漆的热恋期，想到十几年未见的妻子，阿瑞斯颇为怅惘。
静默半晌，他仍选择一字一句道：“为了您的安全，请恕我拒绝。”
阿瑞斯顿了片刻，意有所指地看向那枚心脏，“对于不死生物来说，接纳新的器官算是开天辟地头一回，按照我对祂的了解，祂一定为您准备了辅助接纳的东西。”
既然他们各自都还有需要去做的事，那分离的过程，或许就没那么难熬了。
幸运的话，这个过程不会太久，三年、五年、十年……阿瑞斯乐观地想，等到尘世和地狱恢复久违的和平，自己履行了承诺，也算对得起美狄亚的嘱托。
届时，儿子想怎么追求幸福都随便他们，自己便老老实实地投入生死轮回。
恶魔的平均寿命会比人类短一些，地狱子民的灵魂不会重入冥河，而是被纯粹的光芒洗涤一遍后再打散重组。
混乱风暴中偶尔浮现秩序成了地狱的常态，随着后者的比重增大，忒弥卡希尔费劲为无序的世界划分出了清晰的脉络。
作为庞大计划的执行者之一，阿瑞斯将这种理念深深扎根于心。
阿瑞斯的脑子里就时常浮现出久远的记忆，为了让后辈的恶魔都不再受它们影响，他征战十几年终于登上了王位，用暴力的方式将生死的概念潜移默化地传达给了子民。
踏上了这条艰难的血路，他不后悔。
流淌着光明女神和恶魔血脉的珂伊伯，是联结两个世界唯一的桥梁。
即使是亲生骨肉，也不过是神明主动下好的一步棋，身为父亲的阿瑞斯所能做的就是帮儿子打好基础，尽可能地让这份利用不甚明晰。
十几年不见，他却不敢笃定儿子仍被蒙在鼓里了。
这具身体被地狱的缝隙挤压得烙下了旧伤，他不剩多少时间，必须尽快将继承人培养起来。
疲惫了一天，大量信息如风一样灌进脑子里，珂伊伯感觉太阳穴那块嗡嗡的疼。
一边是心力交瘁的父亲，一边是虚弱得差点直不起身的爱人，还有两个世界水深火热中的普通民众，他满心满眼都是牵挂，恨不得将自己切成几块分别努力。
几道视线全都集中过来，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了，珂伊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尘世这边信任的人更多，客观地说，这边的各类资源、能主持大局的精英明显占优势，要想平衡两个世界的文化和经济，必须要做到资源对等。
因为血脉的独特性，他是一个持中衡量的尺码，只有他能做到。
俗话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珂伊伯从不觉得他的能力算佼佼者，有现下如此纠结的时刻，无非是血脉的附加价值，让他的抉择显得无比重要。
扪心自问，如果没有这层关系，他还会设身处地地为恶魔着想吗？
会的，珂伊伯自答道。
平平无奇的他最大的优点就是乐观和包容，他很少索取，到哪里都能适应，但是真遇到事了也不会逃避。
这样的性格……才是人类与恶魔结合的突出所在。
所以他是去地狱最合适的人选。
“我知道了，相信我，可以的。”他朝着面前最重要的几个人拍了拍胸脯。
父亲的意思他很明白，等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得到两界的认可，两边的沟通才会更加顺畅。
开了第一个口子，恶魔们和尘世的众多种族才有机会踏入另一个世界，血族的踏足就不会引起地狱那么大的排斥了。
两界和平也是他和奥尔特一直以来想做的事，为了这个目标，短暂的分别的确不算什么。
想着以后见面时要去的地方、要见的人，珂伊伯心绪翻涌，主动地抱住了奥尔特：“虽然不知道您的心脏究竟出了什么事，但……别再马虎对待自己，好好吃饭、好好生活，没事就出去走走，不要闷在艾温庄园里长蘑菇了……”
“……我会很想您的。”
事已至此，纵然不舍，奥尔特也愿意尊重他的决定。
“你才几岁，就担心起我这个几百岁的血族了。”奥尔特温柔地回抱了他，将剩下的魔力一股脑补进了拉长石耳坠，“你在那边也不要太疲惫，尘世我会看顾好，我也会很想你的。”
原本以为这俩人只是好朋友关系的安德鲁，在之前听到奥尔特真情剖白的时候就僵住了，愣到现在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是幻听，一眨眼又瞧见他们抱成连体人的样子，顿时两眼一黑，踉踉跄跄地跌坐在地。
“……不是、不是，怎么没人和我说啊！？”
把嘴巴闭紧大半年的安德鲁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公鸡打鸣似地发出难以置信的嚎叫。
有他这么一打岔，珂伊伯有些不好意思，言辞恳切地请求道：“伟大的预言家先生，既然您重新使用起了言灵之力，我想斗胆麻烦您多多照顾一下从前利德拉半岛的居民，他们分散在肯弗伦北境……黑雾散去后，兴许就能回家了。”
安德鲁仍被俩人的爱情震撼得外酥里嫩，只想赶紧从这地方逃走，用混着手语的词组胡乱拼出几句话：“好好好，老爷们，小的一定谨记于心，您几个要不现在散了？”
不就是几年见不到面，怎么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他三十多岁了没谈恋爱不也活着。
阿瑞斯适时站出来，向他们行了一道地狱的礼仪：“那么二位，暂且别过。”
珂伊伯把手上的污血擦干净，眼睛红红地挥了挥手：“再见！也替我向加莱提亚女士、狄娜公主、亚恒先生还有……”
“好了，我会的，再见。”奥尔特抿了抿唇，难得露出一抹笑。
这句简短的话，一直都很有意义。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暂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