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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傅家酒楼 ...

  •   “咔嚓——”

      傅雾枭踉跄后退时,脚下突然传来一阵脆响。碎瓷片刺穿布鞋扎进脚心,尖锐的疼痛让她不得不单手撑住墙壁。可抬眼看见晏籍鸣伸来的手时,她还是毫不犹豫地狠狠拍开。

      “记得你我的赌约!”她咬着牙,强压声音的颤抖:“除了那些不上台面的腌臜手段,现在连愿赌服输都做不到了?”

      “先治伤——”

      “晏籍鸣,别让我瞧不起你。”

      晏籍鸣脸色瞬间惨白,他阴沉着脸,双眸晦暗难辨,唯有泛白的指节泄露出内心的波澜。

      “有什么事冲我来!”玲珑冲到两人中间张开双臂,神色决绝,“要动她们先从我身上踏过去!”

      “安国公,可以让我去治伤了吗?”傅雾枭的声音冷得像冰。

      晏籍鸣抬起手又放下,终究没再说什么,甩袖仓皇离去。

      他走得摇摇晃晃,靴子踩进水洼也浑然不觉,泥水飞溅的声音在空巷里格外清晰。

      傅雾枭垂下眼睫,任玲珑扶着回到屋内。

      “哎呀,本来想偷看你和喻小容的……”玲珑用指腹抹去她眼角的泪,语气故作轻松,"结果撞见这个晦气鬼。"

      傅雾枭偏过头,喉间酸涩地发不出声音。

      玲珑替她上好药,温柔捧起她的脸:“那大夫替我看诊的时候我尚未与你兄长成亲,这么多年过去,只要我们咬定是误诊后调理好的,他也无处去查。子游子乐是我傅家的孩子,他抢不走。”

      “嫂嫂放心。”傅雾枭将脸埋进玲珑肩头,嘴上如此说,可心里却清楚——

      晏籍鸣如今只手遮天,如何没处查?玲珑从未生育,他只要将她绑去,再找个有经验的大夫……

      “嫂嫂。”半晌沉默后,傅雾枭用力抓住玲珑的手腕,语气坚定:“纵千夫所指,我也不会再退了。”

      *

      五月初一,赤日铄金。

      傅雾枭自立夏埋线至今的竹筒局,终于迎来鼎沸。

      风月楼“五文收竹筒”的火种,经过半个月的煽动,在赌场“筒花”昼夜不息、钱庄低利放贷、漕帮货船齐掉头抢运湘竹等多方加持下,竹筒市价陷入空前癫狂。

      东水门最新市牌昭示:一个竹纹独特的傅家竹筒,卖出了整整三百两纹银。这个价钱,足已盘下两间铺子。

      如此讯息日日在坊间传扬,终有农人咬碎牙关,拔了半亩青秧,改插湘竹新枝;更有癫狂者,秋粮尚未入仓,便已押尽家当于筒市。至于匠人弃祖传手艺而习竹艺,猎户为争野竹以箭矢相伤之事,早已是街谈巷议,屡见不鲜。

      莫说汴梁城内,随着"竹筒换宅院"的传言同漕船帆影流布大襄,各地百姓莫不心旌摇动。一时间,贩夫走卒、乡绅商贾,人人眼中都燃着"筒金"二字的灼灼火光。

      朝廷终于坐不住了。

      大襄东临缪国,西接大西,虽坐拥鱼盐之利,却如卧虎狼之榻。若百姓都种湘竹,国库和军营里的粮食又由谁来供给?

      端午前两日,一道朱批《禁竹令》轰动全城。

      诏书明令:凡私植、私贩竹者,皆需请领官凭。而那凭证首页朱砂刺目,明列各色竹器官价,凡溢价三成者,轻则抄没流徙,重则斩首诛族。

      风月楼作为“火种”首当其冲。

      汴梁府衙挑了个最热闹的时辰动手。差役跨过朱漆大门时,满楼宾客僵若木偶,眼睁睁看着那几箱傅家竹筒被贴上"官卖三文"的刺目黄签。

      朝廷这般霹雳手段,震得满城商贾噤若寒蝉。

      竹价顷刻崩盘,昨日还可卖出黄金价的竹筒如今只能用作灶间烧火,汴河两岸尽是倒卖竹筒而倾家荡产者的哀嚎之声。

      傅雾枭的目光掠过河岸,淡漠落在店外那面"清竹酒五文两碗"的彩幡上。素手轻扬,旧幡落地,新幡在暮色中猎猎展开——

      “雄黄酒五文一碗”

      端午的艾香已愈发浓郁了。

      “姑姑~~”傅子乐裹着夕阳余晖撞进她怀里,充满活力的笑声惹得她眉眼弯弯。

      “这丫头……”玲珑甩着汗湿的帕子,无奈喘道:“你看着吧,我先带子游回家喝药。”

      傅母常对着玲珑露出的表情,如今倒出现在了她的脸上,真是一物降一物。

      傅雾枭含笑抱起子乐往屋里走,小姑娘在她怀里手舞足蹈说着今日见闻,只是说到晏天骄时鼻子皱了皱。

      “他平日最瞧不起阿琅哥哥,今日竟跑来问他借钱。子乐瞧着他可怜,就分给他我最爱的白糕,结果他竟直接摔在地上!”

      傅雾枭指尖轻抚过孩子白嫩眉心,温声道:“他借钱应不是饿了,八成是贪玩。”

      “唔——”子乐歪着脑袋,一派天真无邪,“好像……他是想去斗蟋蟀呢。她说着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坏笑道:“不过他们家好像变穷了,他都没零钱了……”

      傅雾枭专注听着,唇边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怕是不止晏天骄,整个晏府手头都得紧一阵子了。

      他们想断了傅雾枭的货源,傅雾枭便将计就计,借喻允羲之名同那些竹商联手抬高竹价。

      有喻府撑腰,加上高利可图,这些经晏府费力拉拢才互相合作抵制傅雾枭的商人们,轻易便倒戈相向。

      而傅雾枭不止通过他们的手从晏府手中白得一笔银子,还借风月楼收竹筒的光,将竹筒机关图纸高价卖断给城中一家体量庞大的加工坊。

      那加工坊暗中生产后,再假借市面收购之名转售明月楼,层层加码,想必又狠狠宰了晏府一笔。

      而明月楼虽得了一批竹筒,却因忌惮傅雾枭回购,加之晏府不屑蝇头小利,这批货最终积压库中。

      没成想傅雾枭反而利用这点,联合汴梁小报、赌坊、黑市等多方势力,借明月楼反常收货并囤积的异举,将竹筒价格一路哄抬。

      最后,在局势彻底失控前,御史中丞喻中砚以汴梁一农户拔苗种竹为由,将明月楼参上御前。
      他在早朝时激愤痛陈:“农为国本,商贾竟妄动社稷根基,岂非缪西细作暗中作祟?”
      凡涉及夺嫡与细作,从来都是帝王大忌。

      傅雾枭不清楚风月楼背后究竟是何方神圣,但那位大人物显然已断尾求生,这才使得风月楼如此顺理成章地被“杀鸡儆猴”。

      当然,她并不关心大襄朝堂的腥风血雨,正如她也未曾深究究竟是哪方势力在背后推波助澜。她只一心走自己的路,而眼下这个局,还差最后一步——

      “二百八十两纹银,月息三分。若无异议就签字画押吧。”黑市的钱庄里,一纸契约被推到傅雾枭面前。

      傅雾枭没有提笔,“我不希望牵连家人。”

      “借钱总得有担保人。”对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万一您有个闪失,我们也好有处可寻。”

      地下钱庄掌柜凤司约莫三十出头,头戴儒巾,身着襕衫,一身书卷气。可那张儒雅的脸上却有一道贯穿全脸的显眼刀疤,衬得那双深邃的斜凤眼格外邪气。
      他说这话时手指轻轻叩着桌面,语气温和却又渗着寒意:“有软肋,方才有动力嘛。”

      傅雾枭抬眸,淡漠目光落在他身上:“那便抵押我自己。”

      凤司眉峰微挑,纤长的手指抚过桌面,随即微曲,“拟张卖身契来。”

      傅雾枭垂眸凝视案几上的银锭,父亲劝诫犹在耳边,可她还是再次赌上了全部身家。

      这些钱,是用来盘下风月楼的。

      风月楼被弃得干脆利落,朝廷不仅变卖了楼中珍玩,整栋楼阁也一起贱价发卖。多亏喻允羲暗中周旋打点,傅雾枭才在消息正式公布前优先得了租赁资格。
      脚店收入再加上从晏府手中“坑”来的钱,如今就只差这二百八十两了。

      “此番为傅掌柜一再破例。”离开前,凤司指尖轻捻卖身契,嘴角噙笑:“掌柜的可莫让凤某失望。”

      傅雾枭转身款款行礼:“傅家酒楼开张那日,还望凤掌柜拨冗莅临。”

      “何时开张?”

      “七月十五。”她抬眸,唇角微扬,“中元吉日。”

      *

      交了钱,按完契,傅家人终于背起行囊,离开了褐衣巷。

      他们身后,跟着一群活蹦乱跳的小乞儿。

      猴子为人仗义,始终放不下荒庙里的小兄弟。过去傅雾枭无力照拂,也只能偶尔送些吃食给他,如今风月楼后院正好空着几间伙计住的屋子,一时半会儿也请不起人,索性让这些小乞儿暂住着。

      “好漂亮啊!”大门一开,几个小乞儿立刻发出惊叹,随后便在猴子的吆喝下,兴奋地朝后院跑去。

      傅雾枭与家人对视一笑,也各自参观起这座汴梁赫赫有名的一等酒楼。

      风月楼共有三层,建在两层石砌台基之上,据说站在檐角能俯瞰全城。

      傅雾枭踏入大厅,登上中央梨木圆桌眺望,一张张四方桌椅错落有致,粗略一数,约有十来组。

      楼梯扶手用的是紫褐色香楠木,手感温润光滑,顺势而上,转眼便到了二层。

      二层共八间阁儿,四间是带卧榻的包厢,供人就餐小憩,门上挂着“风”“花”“雪”“月”匾额。其间还间隔着四间雅间,名曰“琴”“棋”“书”“画”,分别是琴房、茶室、书房和禅房。

      三楼则是六间客房,外加库房和仓储间。

      傅雾枭推开库房门,抬手在鼻前轻挥。账本金银早被官府抄没,屋中只剩几排空架。

      她走到窗前推窗望去,正见后院中,玲珑叉着腰仰头打量,抬眼与她对视后高兴地挥手:“袅袅,快下来,这里的酿酒设备他们竟没搬走!”

      傅雾枭眼睛一亮,朗声应着,欢喜地跑下楼去。

      后院有个小池塘,尚留养鱼痕迹,但鱼早被捉光。池塘一侧的菜畦也被扒了苗,只剩几株果树还挂着青果。

      池塘另一侧是柴房、伙计住房,再往里是厨房和水井,尽头有扇小门,连着酒楼自己的酿酒作坊。

      “竟还有地窖。”傅雾枭低声惊叹,随玲珑一同下去,地窖空空如也,唯余一缕陈酒的余香。

      “真没想到,我们竟能这么快搬进这样的地方。”玲珑怔怔看着四周,声音有些哽咽。

      傅雾枭笑着摸了摸她的后背,刚想说话,忽然听见院里传来傅武凛压抑着怒火的一声叫唤。

      她神色一凛,快步赶回后院,便见爹娘和兄长皆目光不善地紧紧盯着院墙下的阴影。

      猴子等几个小乞儿也簇在一旁,肩膀挨着肩膀,胆怯的目光像在盯着什么煞物。

      他们所视之处,晏籍鸣伫立不动。他的神色比初入京时更冷,眉眼阴鸷,整个人如从寒潭底跃出的厉鬼,浑身散发着逼人寒意。

      傅雾枭收敛表情,声音平静却带着疏离:“既入酒楼便是客,我为您引路?”

      晏籍鸣沉沉盯着她,目光如刀,数息后才迈步朝她走来。

      傅雾枭垂眸侧身,低声道:“劳烦兄长,备些果酒小菜。”

      说完,抬手作请,腰背略弯,“客官,请。”

      二人一前一后,默然穿过院廊。

      入了“风”间,傅雾枭弯身取出贴身巾帕,拭去座凳上的尘灰后,正想转身请人落座,却隐隐察觉身后阴影逼近。

      晏籍鸣不知何时站在她背后,俯身贴近。他的双眸紧紧盯着她,带有冷梅香的气息瘆着寒意。

      傅雾枭的身形本能后仰,却很快被困在他与案几之间。

      “傅掌柜可知——”他第一次这般唤她,嗓音凉薄如霜,“今晨的汴河,飘满了因竹筒而家破人亡的尸首。”

      “你的酒楼,建在累累白骨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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