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寄出的蓝》棱璩莳

6、留白处

　　顾言在晨光中醒来时，发现手腕上缠着绷带。医用胶布边缘被修剪成花瓣形状，透出底下淡青的血管。床头柜摆着保温杯，杯身贴的便利签画着打瞌睡的猫咪，旁边是林夏歪歪扭扭的字迹："不许偷喝咖啡"。

　　他披衣起身，画室的门虚掩着。林夏蜷在数位屏前睡着了，发梢沾着水彩颜料，怀里抱着他昨夜翻译的《星尘往事》手稿。晨光给她的轮廓镀上金边，像幅未干的油画。

　　顾言伸手想替她披毯子，却碰倒了颜料架。松节油的味道漫开时，林夏迷迷糊糊抓住他衣袖："药...在微波炉..."

　　"怎么不回家睡？"他蹲下身，发现她手背有输液后的淤青。

　　"你半夜烧到39度。"林夏揉着眼睛摸他额头，"现在呢？还晕吗？"

　　顾言捉住她乱动的手："我是不是很麻烦？"

　　林夏的指尖停在他耳后。那里有块淡褐的胎记，藏在发际线边缘，像未完成的素描草稿。"你翻译《星尘往事》第47页时，"她突然说，"把'银河'译成'碎钻撒在夜的黑绸缎上'。"

　　顾言怔住。那本冷门的科幻漫画，连出版社都嫌晦涩。

　　"我画了三天。"林夏调出数位屏里的画稿——宇宙飞船悬在瑰丽星云中，舷窗倒影里隐约可见两个依偎的人影，"编辑说这张氛围特别贴合作品气质。"

　　顾言认出舷窗上的剪影。那分明是深夜病床边，他伏案工作，林夏蜷在懒人沙发里画速写的模样。

　　"读者不知道，"林夏的笔尖划过星云，"这里藏着我们的秘密。"

　　晨风掀动窗帘，顾言腕间的绷带散开一角。林夏低头为他重新包扎，突然说："教我法语吧。"

　　"嗯？"

　　"你翻译时的样子..."她比划着，"像在给文字描线稿。我想知道那些句子原本的模样。"

　　顾言取来钢笔，在她掌心写下"étoile filante"。墨水顺着掌纹晕开："这是流星。"

　　"那这个呢？"林夏指着《星尘往事》封面标题。

　　他握住她的手，笔尖游走："poussière d'étoiles..."笔触突然顿住。林夏的手太小，被他整个包裹在掌心，能感受到脉搏的跳动。

　　窗外传来救护车的鸣笛，顾言下意识要松手，却被反握住。"继续呀。"林夏的耳朵通红，笔尖却稳稳落在纸上。

　　他们就这样译完了整章。法语的元音像落在纸上的雨滴，中文注释是晕开的水痕。当译到"爱是超越光年的量子纠缠"时，林夏的笔迹突然乱了——顾言的下巴无意间蹭过她发顶。

　　"这里..."他的气息扫过她耳后，"应该用未完成时态。"

　　林夏盯着两人交叠的手。他的体温透过衬衫传来，药味混着松木香，像某种令人安心的咒语。数位屏自动休眠前，她瞥见昨夜未完成的画——病床上的顾言睡颜沉静，被角露出半本翻烂的法语词典。

　　午后的阳光斜照进来，给满室狼藉镀上柔光。颜料管滚落脚边，译稿散落如星屑，保温杯上的猫咪便利签在风中轻颤。顾言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变成均匀的呼吸声。

　　林夏轻轻将毛毯盖在他身上。睡着的顾言不再挺直脊背，额发软软垂落，露出那块胎记。她偷偷用速写本描摹他的睫毛，在空白处用法语写着："pouls à pouls"。

　　心跳贴着心跳。

　　楼下的便利店响起熟悉的电子音，林夏忽然想起那个雨夜。此刻的顾言不再是黑伞下疏离的剪影，而是会偷喝咖啡、译稿时咬笔杆、发烧会说胡话的普通人。

　　她打开数位屏新建画布。这次没有雨幕，没有星云，只有晨光里熟睡的男人，和搭在他腕间的、缠着猫咪绷带的手。

　　保存时，林夏在文件名处敲下："留白处"。有些故事不需要完整轮廓，就像他们之间，那些未翻译的诗句与未上色的线稿，都是等待填充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