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色》spelee

4、熟人

　　再见到陈冉婓，距离她说那句状元郎，已经过去四个月。
　　进入大学的后的一个月，姜修远交了三个朋友，每天在寝室打打闹闹，日子慢慢过，但总觉得少点什么。
　　他游荡在校园，希望看到一个身影，一个他很熟悉的身影。
　　可惜陈冉婓没给他这个机会。

　　十月国庆。
　　几个室友都各自回了家，姜民给姜修远发来消息，叫他回家，说自己找了份新工作。
　　姜修远只回了句，学业繁忙，国庆不回去了。
　　对面又连着发了好几条消息，好像怕他正如走时所说的气话，再也不回家。
　　人怎么会不想家呢。只是害怕回去还是失望。

　　一个凉爽的傍晚，姜修远开学一个月以来第一次走出A大校门，这座他期望已久要领略的城市，在这一天，终于朝他打开神秘面帘。
　　沿着灯红酒绿的街道走，姜修远不知道目的地，只是朝着夕阳落下的方向，追光而行。
　　穿过一座又一座高耸入云的写字楼，他见到了想念很久的人。

　　人们总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想，一定是在做梦。
　　隔着遥远的距离，她穿着打扮令他陌生，腿却不自觉迈开，向她奔去。
　　陈冉婓站在一家酒吧门口，刚刚送走一个客人，她往角落的垃圾桶走去。身边形形色色的人走过，她扬起的手腕被人握住。
　　她的手臂被室内的空调吹的起了鸡皮疙瘩，外面的空气却带着夏末独有的热气扑面而来，冷热相遇，她被人抱住。
　　喝了太多酒，陈冉婓的脑子有些不清楚，以为是某个难缠的客户，刚要推开。鼻尖慢半拍，闻到一股熟悉的洗衣粉味，高中三年，无数次擦肩，从来没有开口的你好，小心翼翼的注视，最后的状元郎。
　　“状元郎，是你啊。”
　　姜修远听见这熟悉的称呼，脸上的温度又升了几度，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冲上来抱住她是为了什么。太想念了吗？
　　但是从闻到她身上清清冷冷的香水味混着让人燥热的酒味，手触碰到她略微冰冷的皮肤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举动多么越轨，脸慢慢红了，背上升起一阵热。
　　没等他思考，陈冉婓突然捏紧他手腕，将人推开。
　　“呕。”
　　一股难闻的气味蔓延在空气中，陈冉婓眉头紧皱，身上的贴身短裙没有包，出来时她也没拿纸巾。
　　“给，我去帮你买瓶水，你站这，别乱走。”姜修远递给她一包纸后就离开了。
　　陈冉婓扶了扶墙，靠着，蹲了下来，看他离去的背影。
　　夕阳拉开他的影子，不远处就有自动贩卖机，他的影子始终停在她面前。
　　目光落在长长的影子上，她看那截影子突然变短，是姜修远在弯腰拿水，又看那截影子拉长，摇摇晃晃，姜修远朝她跑了过来。
　　“水，还难受吗？”
　　陈冉婓接过那瓶被拧开盖的水，胡乱喂了两口压下去喉咙里的酸。水被递回去的时候，瓶口一圈艳红的唇釉。
　　姜修远又掏出纸，细细擦了擦再给盖上。
　　见她盯着自己的动作，眼神充满不解。
　　“擦一下，待会你喝不会弄到脸上。”
　　“讲究。”

　　夕阳缓缓下沉。
　　“快快快，给我拍照，粉色天空诶。”旁边一对情侣经过，女生理了理头发，拿着手机对身旁的男生说。
　　“奶茶给我，你右边一点点，好，微笑，对对对，完美。”
　　男生拍好了照片，两个人一起欣赏了一下，说说笑笑的离开了。

　　陈冉婓和姜修远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看着天边的绯色混着橙色的云。
　　“有什么想说的吗？我还有十分钟休息时间。”
　　陈冉婓反手撑墙起身，完全站立后，她靠在墙上轻轻喘气，眉毛微皱，眼睛里都是血丝。
　　姜修远没有侧头看他，而是看着天边的云，两人的对话太奇怪，太暧昧，但他不喜欢绕弯子，既然她说了，那他就问，他本来就是要找她，找到了，有机会聊天，为什么还要装哑巴。
　　“两个问题，一，你去没去A大。”
　　问出口他就在脑袋里想到结果了，A大再大，他足足逛了一个月，加上军训，要刻意找一个人，不应该找不到。
　　“没有。”
　　“二，我还可以见你吗？”
　　“134****9463。我电话也是社交平台号码，走了。”
　　陈冉婓弯腰后背顶了一下墙，借力站直，她摇了摇手中的水。
　　“谢谢你的水。”
　　“照顾好自己，喝酒适量。”
　　陈冉婓轻笑了一声，她撩了撩侧在一边的大波浪，转身回头。那张高中三年都是素白，无粉饰的脸，此刻打着厚厚的粉底，眼线微扬，眼皮上的亮片被四周霓虹灯照得闪闪发光。烈焰红唇因为刚刚呕吐，内里一圈已经掉色。
　　“我没有选择。”
　　风轻吹，姜修远生活，粉色薄云快速移动，夜色慢慢暗沉。熟悉的洗衣粉香味又被吹到陈冉婓的鼻尖。

　　分别后，姜修远急匆匆赶在门禁之前回到了寝室，四人寝空荡荡的只剩他一人。门关上，钥匙被扔在桌子上，他坐在椅子上。
　　一种无力从心底奔腾，不知道是为了陈冉婓，还是他自己。
　　只是她一句没有选择，勾起了他一些很久远的回忆。

　　陈敏出事后，姜民整天无所事事，姜修远再也没有开怀的笑过。
　　每天就是家学校两点一线，他学着自己照顾自己，第一次学会做饭，炒糊了。没有人责骂，也没有人夸奖，什么也没有，只有空气里静静流淌的糊味在告诉他，你做饭失败了。
　　小学生的身体长得快，他穿的衣服总是短一截，他不知道，只是觉得能穿就行，因为他别无选择，那个为他精心挑选衣服，洗去污渍的母亲已经不在了。
　　连同那个慈祥的父亲也跟着倒下。
　　13岁，他意外听到有同学在背后议论他，说他身上有一股味道。青春期极大的自尊心折磨他，他第一次很厌恶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回家将自己全身上下洗了好几遍，直至皮肤通红。
　　他思考是不是姜民喝酒，堕落让自己也染上了这种腐烂的味道。
　　那天，他真想自己没有这个父亲。
　　于是他对着酣睡的姜民嚎啕大哭，不停摇动他，可姜民毫无反应，他写下一封遗书，准备带着书包出门流浪。
　　临行前却看见母亲的遗照，她笑的那么温柔。
　　“男子汉大丈夫，不要怕，爸爸妈妈永远在你身后。”
　　那柔声细语仍在耳边回荡。
　　姜修远再也不去想其他的了，一心学习，只想离姜民远一点，他开始无视姜民，把他当做空气。
　　昨日已去，不可追忆。

　　陈冉婓觉得自己最近遇见熟人的频率很高。
　　前天才遇见姜修远，今天又遇见德雅的老同学了。
　　xx酒吧包间。
　　陈冉婓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热火朝天了。和其他几个女生一起站成一排，对面就是她们今天要陪酒的客人。
　　抬头瞬间，五光十色的射灯四散，面前坐的人都不过二十岁，或者二十不到。穿着打扮却尽显成熟。
　　烟雾缭绕间，其他人都找到今天晚上的客户，只有陈冉婓还愣着，突然被人碰了碰手，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发呆了。
　　而皮质沙发上只剩下一个人，单独坐着，勾头打字。
　　隔着一段距离，陈冉婓装作不认识，坐在他旁边。
　　那人察觉旁边的沙发沉了沉，抬头看过来，眉心是散不去的郁色。
　　“这里......”看到陈冉婓那一刻林垚寂顿了顿，他记忆力很好，见过的人不会忘，更何况一起读过一年半的同班同学。
　　只是现在灯光昏暗，电子音乐炸耳，这人又穿着打扮和以前大不相同，他觉得眼熟，眯眼看了半天才认出来。
　　“你是，陈......”
　　“老板，喝酒吗？”陈冉婓没给他念出自己名字的机会，倒了一杯酒递给他。
　　“不喝，谢谢。”
　　陈冉婓放酒的间隙，勾头打量了一下这人。高考前两个月，这人就回本部了，后来听说他也考上了A大，开始参与自己家的企业管理。
　　他的女朋友，戚岑心，出国深造。
　　有人说两人父母不同意，棒打鸳鸯。陈冉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平静无波。
　　这两人算是她高三学习的动力，因为对他们的羡慕转变到嫉妒，这股力一直迫使着她不断努力。
　　现在再见，他还是那样，一如既往。很多女孩喜欢他，姣好的面容，优渥的家境，懂礼貌。
　　要问陈冉婓喜不喜欢他，陈冉婓的答案是，不，虽然他长得确实好看，但是她从一开始就明确的知道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是，她想要，成为他和戚岑心那样的人。
　　能够自由自在，追求自己幸福的人。

　　可现在呢，她甚至失去了做到那一步的机会，林垚寂和戚岑心也没能让幸福延续。
　　世事难料。

　　“你怎么还这样啊，滴酒不沾，守身如玉。”旁边一个喝的微醉的男生靠了过来，怀里还半倚着一个女孩子。
　　“肯定还想着某人呗。”不知谁吼了一声。
　　陈冉婓被推了一把，重心不稳，向林垚寂身上倒去。她极力控制自己，伸手撑在沙发上。
　　林垚寂唰的一下起身，手握住她的手腕，帮她稳住身子。
　　“你们真是够了。”不过三秒，他就松开了手，朝着林垚寂身后的人看去。
　　被吼的女孩往另外一个男的怀里缩了缩。她不过是好心帮陈冉婓一把而已，如果陈冉婓就这么干坐着，今晚就白来了，一分钱也赚不到。
　　林垚寂拿过沙发上的手机，出了门。包间里的人摇头笑笑，继续喝酒作乐。
　　陈冉婓见自己的客人跑了，本着拿了钱，对面就是上帝的想法，也只好跟着出去。
　　一出门，就和林垚寂迎面相撞。
　　“走哪边出去，灯太暗了，我记不清路了。”
　　“我带你出去？”
　　“麻烦你了。”陈冉婓走在他前面，七拐八拐带他走出酒吧。
　　“你...谢谢你，今天对不起，我刚刚看了一下，你们是陪的客人喝消费多少，你们拿多少分成是吗？”
　　“顾客就是上帝，你不喝也没办法，我们是正经酒吧，不搞强买强卖那套，不用说对不起。”陈冉婓本来捏着发尾转圈，听见他的话，转身朝他笑了笑，标准的，礼貌的笑。
　　“你回去点两瓶最贵的酒，算我的，我和朋友说好了。”
　　“行。”两瓶最贵的酒，陪半年的客人也不一定遇见一次，到手的钱，对于现在的陈冉婓，断没有拒绝的可能。
　　“你的车？”陈冉婓看着停在面前的车，车身洗的一尘不染，她不太懂车的品牌，但是也感觉的到这车价格不菲。
　　“嗯，我先走了。”
　　“再见。”陈冉婓对他弯了弯腰。
　　“陈冉婓，你...”林垚寂上车前突然转过头看着她，似乎有想说的话，可却被一个电话打断。
　　陈冉婓很明显的看见他微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那种在他身上看见过无数次的眼神又出现了，虽然猜到是谁的电话，但还是没忍住偷瞄了一下，备注是一颗火红的爱心。
　　林垚寂没有犹豫的点了接听，陈冉婓再次对他弓了弓身。
　　黑色的车绝尘而去，只留下一股难闻的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