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第一百零四章 忆往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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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尽天明。
一大早华羽飞便出门去了，似是有什么急事要办。
梅青陪着绿桥在府里四处逛逛，闲话了大半天，直到吃午饭的时候华羽飞仍没有回来。绿桥昨夜喝多了酒，又跟着梅青在府里走了大半日，脸色明显有些憔悴。梅青便让绿桥回房歇着，自己往卧房的方向走。
到了岔路上，四下望望无人，梅青便悄悄拐上了往华君岩院子去的路。
不一会儿工夫，她便来到了华君岩的院子门外。
院门仍然紧闭着，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并没有人，便轻轻一拧身上了墙头跃入院中，只见院子里满是落叶，那是院里的那棵大树落下的。府里的家丁通常是三天来院里打扫一次，这几天天气更冷了些，叶子掉得更多了。
梅青轻轻踩在落叶上，落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她来到华君岩的书房门前，趴在窗栏上往里望，只见华君岩的画像仍然在墙上静静地挂着，华君岩的脸仍旧是沉静肃穆的，透着一股威严。
她盯着画像，伸手又想去拧开那把锁，一看那锁已经换过了，是把新的，想了想又作罢了。
一阵寒风吹过，轻轻撩起了她的秀发，她转过身来，慢慢走到台阶上坐了下来，两手捧着脸，盯着院门发呆。地上的落叶不时被寒风卷起，在空中飞舞着，有几片落叶落到梅青身上，她也丝毫没有注意到。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梅青循声望去，只见华羽飞已从墙头飘落院中，转眼就到了她身前。她只是看了他一眼，马上又回过头来捧着脸盯着院门发呆。
华羽飞道：“你在看什么？院门上刻着什么东西么？”他故意探了探头，眯着两眼望着那扇门，摇头道：“什么也没有呀！青儿，你看出什么门道来了么？”
梅青被他逗得忍不住扑哧一声便笑了，继而又狠狠瞪了他一眼，嗔道：“吵死啦！人家想好好地静一静，特特地跑到这院子里，谁知道不知从哪跑出来一只大麻雀，叽叽喳喳地吵死人啦！”
华羽飞四处张望了一下，诧道：“大麻雀？在哪？我怎么没看见？”
梅青顿时哈哈哈大笑起来，止也止不住。
华羽飞却只是淡淡笑着，望着梅青不说话。
梅青好容易才忍住笑，一手捂着肚子站了起来，歪着头瞪着华羽飞大声说道：“喂，你是存心来取笑我的吧？讨厌！我不待这儿啦，我走啦！”
华羽飞见梅青说完转身真的想走，忙上前一步拦住她，陪笑道：“青儿，好青儿，你华大哥怎么会取笑你？我这不是逗你开心么！你不喜欢，那我就正正经经地陪你坐着成不？”
梅青扁了扁嘴道：“那……不许你再取笑我！”
华羽飞郑重其事地点了下头，梅青忍不住又想笑，只得咬住嘴唇转过脸去。
华羽飞心里暗笑，将她拉到身边坐下，两人静静地坐着不再言语。
也不知坐了多久，眼见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华羽飞的声音低低响起：“青儿，一会儿在这里吃过了晚饭再回去吧？”
梅青从静默中回过神来，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忽道：“华大哥，我们……到里面看看好不好？”她一手指着身后的书房，两眼期待地看着华羽飞。
华羽飞与她对视片刻，终于还是点头了。
梅青高兴得噌地跳了起来，冲到门口直让华羽飞赶紧打开门锁。
华羽飞从身上取出钥匙，因为这锁是今早他亲自换的，所以钥匙仍带在身上，这会儿倒是用得上了。
开了门，进了书房，梅青四下里望望，走到书桌前，随手拿起书桌上一个翡翠色的砚台把玩着，眼睛却时不时地往墙上的画像望上几眼。
华羽飞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便道：“这块砚是前几年到大理寻找我爹的时候，在一个江湖人物手中所得，我爹向来喜欢书法，我便将这块砚台放在他房里，希望有一天他回来了能用得上。”
梅青点点头，眼前浮现出老爹教自己写字画画时候的情景来。
她本就不喜欢写字画画，可老爹硬是要她学，她就趁老爹不注意的时候偷懒，一会儿打打瞌睡啊，一会儿又唱唱歌啊，老爹生气了，板着脸说：“青儿，你怎么又偷懒啦？要知道，女儿家得多学点书上的东西，才能知书达礼啊！”
梅青总是一脸无辜地答道：“老爹，你觉得我懂得的还不够多吗？再说了，那些知书达礼的官家小姐，哪一个是我的对手？我只消轻轻一碰，她们就咆呼哀哉了！”
老爹无可奈何地看着她，实在是拿她没办法，以后再看见她偷懒也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想到这里，梅青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华羽飞诧异地望着她，奇道：“怎么，有什么可笑之处么？”
梅青笑道：“华大哥，你不知道老爹有多好玩，他老是要我学写字学画画，可我偏不喜欢学这些，只喜欢那些毒蛇呀蜈蚣呀草药呀什么的，他可生气啦，可他舍不得打我骂我，只好由得我啦！”
华羽飞微微一笑道：“原来你想起你爹来啦！你爹倒是挺宠你的，什么都由着你。我爹可不一样，他总是要我做到他满意为止。写字画画还是小事，一练起剑来，绝不许偷懒，否则就得遭殃了！”
梅青睁大眼睛望着华羽飞，“遭殃？他会打你么？”
华羽飞摇头道：“打我倒不会。我娘去世得早……她得了一场重病，我爹请了好多名医来替她治病，却还是挡不住恶鬼的纠缠……那时我才不过十五岁。从那以后，老爷子就不爱说话了，对我也更加严厉起来。有时候我偷懒被他发现了，他就会罚我跪在娘的灵前一天一夜，不许我吃饭。夜里趁他睡着了，老杨就偷偷地拿东西给我吃。”
说着说着，华羽飞眼前闪出父亲那严峻的面庞，似乎父亲正严厉地盯着他，责问他为什么没练好剑就跑去玩了。
他苦笑了一下，又道：“其实后来我才知道，老杨每次偷偷给我送吃的，老爷子都是知道的。”
梅青跟了上来，奇道：“他怎么知道的？”
华羽飞道：“有一次老杨回去的时候，发现我爹正站在院门口等着他呢！老杨以为老爷子会责备他，但老爷子竟没有责怪他，只是问我是不是还在灵堂里跪着，还问老杨他这么对我是不是太严厉了。”
他看了梅青一眼，又道：“这件事是他老人家失踪以后老杨才告诉我的。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爹表面上对我很严厉，心里还是很关心我的，只不过……他可能担心我变成一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罢！”他转头望着墙上的画，叹了口气，“不知道他老人家现在怎么样了，十二年过去了，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自己还有个家？”
梅青只觉得心中十分歉疚：如果不是自己拖住了老爹，也许他十二年前就该回家了！她上前挽住华羽飞的手，低声道：“华大哥，你放心罢，也许再过几天他就回来了呢！”
华羽飞摇摇头，“这么多年过去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我已经习惯了。”他低下头来，剑眉微皱，看上去颇有些悒郁不乐的样子。
梅青看着他一脸悒郁之色，心里一直强压着的苦闷一时涌上心头，眼圈忍不住便红了。
华羽飞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道：“这次我答应和玉郎同行，其实也是想沿途再找找看，怕只怕……唉！”他长叹了一声，两道浓长的剑眉几乎要拧在一起了。
梅青低下头，眼睛一眨，两颗豆大的眼泪便滚落下来，“扑扑”两声轻轻落在了地上。
如果可能，她也很想去找，可是她知道，老爹成心要躲着她，她便是上天入地，只怕也一样连老爹的影子也找不着。
华羽飞轻轻拍了拍梅青的肩，感叹道：“这么多年了，你是除了我之外，第一个这么关心我爹的人。”他抬头看了看那副画像，又道：“便是我姐，都没像你这般担心他呢！”
梅青一呆，“你姐？你……还有个姐姐？”
华羽飞淡淡一笑，在梅青额头轻轻敲了一敲，“你这小傻瓜！你不会以为我爹就只我一个孩子吧？我姐……比我大了好几岁，很早就成亲离开这里了。”
梅青“哦”了一声，追问道：“你说她不担心你爹？怎么可能？”
是呀，怎么可能？老爹是个多好的父亲呀！
华羽飞摇摇头，似有难言之隐，但沉吟片刻之后还是说了，“我姐叫华羽晴。她从小性子倔得很，脑子又聪明，学什么都很快，到她十八岁那年，便跟我爹提出来要到江湖上闯荡一翻。我爹虽然不放心，到底还是答应了。哪知……”
梅青奇道：“怎么了？”
华羽飞叹道：“哪知……这一去便是两年。爹娘都快急疯了。好不容易把我姐给盼回来了，哪知她并非独自一人回来，而是带回了两个人，一个是她的相公，还有一个……是他们那刚满周岁的儿子。”
梅青忽地意识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
果然，华羽飞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你一定没有想到，这件事把我爹给气成什么样。我爹一见那一家子三口，一句话都没说，就张口吐了一口鲜血。”
梅青大惊：“怎么会这样？这不是挺好……的么？”
“好什么好？”华羽飞看了她一眼，“我姐从小就定了亲，那亲家还是我爹的一个故友，交情非常好的。”
梅青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
她不自禁地往墙上的画看了看，暗想老爹当年得气成什么样了才当场呕血的？这……这华姐姐也太……太不懂事了罢？
华羽飞又道：“我姐想要跟爹解释，可是我爹又哪听得下去？当场就把他们赶走了，不许他们再出现在他面前。我娘极力阻止，可爹就是铁了心不认这个女儿了。我那时只不过才十二岁，看着一家子人乱成一团，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后来我姐也发了狠，带着姐夫和孩子走了……爹为了这事大病了一场，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所以，不想让爹生气，哪怕是明知道他不在自己身边，在他二十岁那年，他还是娶了自己从来没有喜欢过的姑娘。只因，这个姑娘，是爹给他定下的亲。
所以，尽管绿桥七前年小产以后再不曾怀孕，他也还是四处寻医问药，只望能治好绿桥的病，让绿桥生下他们华家的长孙。只因他不想父亲回来以后，看到的是一个他不想看到的局面。
只是这些话他不想说。
梅青看着华羽飞眉间那淡淡的哀愁，心中忍不住要涌上一股浓浓的酸痛。为他，更为了老爹。她拉了拉华羽飞的衣袖，轻声问道：“那……你姐再也没回来过了？”
华羽飞苦笑了一下，“……我娘去世那年回来过一次，我爹失踪以后也回来过一次。”
“她帮着找了吗？”
“……她说，爹那么大的本事，不会有事的。找？可能……有吧！她现在一门心思相夫教子，也不在江湖走动了，要找，怕也不好找。”
梅青咬了咬唇，伸手拉住了华羽飞的手，用力握了握，勉强笑了笑道：“华大哥，放心，老……你爹一定不会有事，一定会回来的！”
华羽飞侧头看了她一眼，她眼里还闪着一星半点的泪花，却兀自强装笑脸在劝着自己，他忽然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溶化，快要消失不见了。
他回握住梅青的手，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两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看着墙上的画像，一股淡淡的哀愁在房里悄悄地弥漫开来，但与此同时，两人之间又似乎有什么微妙的东西正在悄然滋生，也许是一种可以称之为信任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 忆往昔
